赛博设定,部分情节设定引自《赛博朋克2077》,2w3。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
1.
“早上好,黄昏的朋友们!今天觉得怎么样呢?”
“让我们来看看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吧!能源问题依旧全球瞩目,几大鍕工集团对峙已久,胜负未定,恶土的流民早已易子而食,而我们,依旧可以享用多汁饱满的牛肉三明治,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北港的航空船一次对接圆满落幕,南旬械斗的大火仍在抢救,东垣的贫民区爆发数次动乱,H²PD/钅真/压效果显著,西仓的危楼强拆进展顺利,这么看来,今天也是不错的开始啊,对了,晚上鬼混千万别超过12点,因为精神病毒无处不在。”
“欢迎来到新的一天,这里是美梦成真的地方,也是美梦化成碎片的地方!”
“能他妈关了新闻吗?”
花少北嫌弃地压了压帽檐。
对面的胖子似乎挺好说话的,忙回道,“这就关了”,接着冲远处的酒保招了招手,位于大厅中央的壁挂显示屏转瞬就熄灭了,可意料之外的,酒吧的电子乐声更加突兀了。
“我靠,真的难顶。”花少北被这旋律震得脑仁发懵,他没想到此行最艰难的部分在开头。
“嗨,蓝街可不就这样,你能指望这帮混混多高雅?”那胖子回了一句,就见到服务员小妹放下一张餐盘,盘中有四个汉堡。
显然酒吧人力资源紧张,服务员的机械手臂甚至没有覆盖人造皮肤,动作之下,火花四溅,花少北立刻靠后坐了坐,抱起手臂。
酒吧斜对角,天街下方的阴影处,一辆摩托疾驰而来,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后扫尾,撞断了路边的消防栓,消防用水噴泳而出,车主原地僵住了,几秒之后,警报声爆鸣起来,这人空抓了抓双手,一边喊着“糟了,兄弟们”,一边从车上翻下来,将摩托车和头盔扔在“喷泉”旁边,接着反穿外套,快步过了马路。
“俗有俗的好处,拿钱办事,消灾解难,东垣的流民都来找我们谈合作,对抗H²PD,”那胖子将一个汉堡推到花少北跟前,自己也打开一个,边吃边说,“你见过流浪土著吗,那帮妞可是货真价实的前tu后翘,比看超梦里的虚拟/女乃/字打非基可带劲多了。”
花少北眼见着一小块食物残渣从那胖子嘴边飞了出来,落到了自己跟前的桌面上,他抿起嘴,摆了摆手。
夜镰位于蓝街街尾,是街头混混常年混迹的酒吧之一,要照顾这条街上的人并不轻松,得有廉价的勾兑酒水,还要有吃不完的汉堡和披萨,什么人都来这里,不止为了喝酒,当然也不止为了泡妞,好吧,也不止为了钓凯子。
“一杯Alt Cunningham。”就算浑身湿透了,他还是想测试一下新装的酒精脱敏插件。
“一杯Alt Cunningham,”男酒保调着酒,还不忘看来人一眼,“你是从大坝那边游回来的?”
男孩接过杯子,仰头喝尽,然后将杯子推了回去,“我骑鲨鱼过来的。”
“我帮你找的,可是蓝街性价比最高的打手,”那胖子看得出花少北有些不耐烦了,就开口给自己台阶下,“何况就是个丢东西的小事儿,咱犯不着这么不踏实。”
花少北抱着胳膊,看了那人一眼,“你最好没骗我。”
“那必须没骗你,兄弟。”
话茬被瞬间接了起来,花少北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一种挑衅。
“只要钱到位,三天之内,化成灰都给你找出来。”
那男孩将夹克搭在长椅背上,转身坐在了花少北对面,“拉皮条”的胖子就被挤到角落里了。花少北抬眼打量,只见到那人攥了攥自己的狼尾,然后甩掉了手上的水。动作之间,右手的银色外骨骼格外扎眼,义体改造到这个程度,实在算不上什么及格的第一印象。
花少北只哼了一声,没人接茬,话题冷不丁掉在了地上。
“哎,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某幻,某幻,”那胖子打着圆场,还不忘把剩下两个汉堡往怀里挪挪,“人家老板是花了大价钱请的你,你小子长点眼。”
某幻抖着腿,瞥了一眼汉堡,又抬头去看花少北,四目相对不到0.0406s,就主动错开视线,某幻撇撇嘴,没再说话。花少北仍旧抱着胳膊,也不说话了,那中间人就清了清嗓子。
“啊,是这么回事,人家的一套设备丢了,应该是挺值钱的设备,说是被拆开来卖了——”
“设备,”某幻嘴很快,接过来就问,“你哪一行的?”
米白色的长袖T,浅蓝色牛仔裤,腿部的位置被桌子挡住了,某幻眨了眨眼睛。
“嗨,人家可是——”
“拍超梦的。”花少北也截住了话题,礼貌微笑。
义眼扫描完毕,水洗蓝破洞牛仔裤,信息录入,牛仔裤达腿钟间的位置,有一道巨大的撕裂破洞,这破洞位置微妙,某幻愣了一下,旋即扭过头去,伸手抢过来一个汉堡,“那没事了。”
“对,哎,讲到哪了,”那胖子连续两次被打断,有点接不上了,“拆开来卖了,其中有块比较重要的芯片,最近有被激活的信号,人家捕捉了定位,到时候你去——”
“我们一起去。”花少北再次接道。
“你是老板我是厨子,哪有厨子抱着老板颠勺的?”某幻裹着一嘴汉堡,再次反问。
“人家给了一百万啊,小子。”胖子压着声音道。
“给多少也他妈,”某幻抬起头,“多少?”
“定金一百万,拿到了再给你一百万,”花少北笑了笑,“我这行还挺赚的。”
“那,确实。”某幻哑火了。
“等我联系。”花少北撂下话,走得干脆。
某幻盘算着一百万可以赔偿多少个消防栓,却还是在花少北迈步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一眼,那双长腿兜在这样的牛仔裤里,免不了有几分招摇,某幻眨了眨眼睛,招摇又露骨,他低头继续啃汉堡,不小心咬到了舌尖。
地下二层。
“这种不靠谱的生意都接,你可太牛了。”
boy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双主妇清洁用胶皮手套,鼻梁上架着护目镜,他正在给某幻调试新的义体装置。
“透,两百万呢,”某幻嘟囔了一句,机械右手正火花四溅地进行重组,“我把酒吧对面的消防栓撞断了,不得赔人家。”
“娘了个棒槌的,”boy觉得非常无语,“有谁看见是你撞的了?”
“还是得象征性赔一下的,哎呀,你烫着我啦!”
奂锦科技。
“计划不是万无一失的,我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番茄道。
花少北站在偌大的监控室里,盯着一整面墙壁的显示屏出神,那些显示屏像是无数只眼睛,每眨一下,花少北都会觉得刺痛。
“你帮我够多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跟我撇清关系,”花少北看向番茄,“我废人一个,保不了你的。”
番茄摘下眼镜,叹了口气,“要是你能继承这座大厦就好了,我的员工福利肯定翻两番。”
“操,那我养你祖孙三代的,好兄弟。”花少北苦笑起来。
2.
“早上好,黄昏的——”
闹钟兼收音机的小匣子被一只弩箭射穿了,某幻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眼神呆滞地骂了一句,“昏你大爷。”
现在是2061年,5月21日。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正权便有了新的组织可能性,几大科技巨头和鍕工集团为能源数次开战,财阀称王逐渐显露端倪。其实仔细回头就会明白,当智能终端成为全人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时,谁是老大,谁说了算,就已经显而易见了。以科技公司为核心,呈辐射状新建或者重建城市,继而形成了一种崭新的聚居面貌,高端科技,低端生活,现在的人们回头看,管这叫进步,以前的人抬眼望,却未必是人人都觉得进步了。
某幻洗了个澡,给自己煮了碗面,趁空档确认信箱邮件之类的。他的小公寓在蓝街后面,一切都脏乱差得刚刚好,身后的阳台能看见远处的奂锦大厦,那是城市的中心,或者叫做万恶之源,这一点,某幻倒是不怎么在意。让他在意的是角落里的鸟笼,自打买来就没有用处了,鹦鹉是书上说的鸟类,可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动物了。
各类芯片由后颈置入大脑神经网,植入体和义体的创造和应用给生活带来不少便利,同时也为开发公司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涌流。他所在的城市名叫“黄昏”,听着很不景气,大家总是喜欢极端一点的白天和黑夜,像这样的城市有很多,人们整天厮混在一起,日子困苦,却嚷嚷着只要快乐。
某幻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清理垃圾和广告邮件了,他边吃饭边确认,距离和雇主见面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充裕。重金求子,可以的,日租男友,牛批坏了,以旧换新更新义体,嗯,这不是boy的号码吗,他妈的广告打到我这里来了,屏蔽。
某幻呼噜噜吃着面条,就看到一条广告,
“誓言历历在目,是否都已忘怀?重要的人、事、物,是否因为冗沉数据的覆盖而不再清晰?还在为记忆而苦恼吗,还在为遗忘而悲伤吗?奂锦科技免费为新老用户提供云空间记忆备份活动,先到先得,限额三千人,让我们复写记忆,等待下一个开启的瞬间吧。”时间2060年12月25日。
某幻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古里古怪的,眼前突然弹出来电提示。
“歪歪,你住的这栋公寓,”花少北打着一把蓝色遮阳伞,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有门吗?”
整幢楼肉眼可见的陈旧,“你竟然有别的女人,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好狠的心”,而且嘈杂,花少北皱起眉头,似乎有居民在吵架,他试着往靠墙的阴凉地里站了站,就听到电话对面说话。
“啥,你在哪边?”某幻说着开开门,这片可不安全,花少北那样的主,某幻回想了一下,却只能想起来一双又长又白的腿。
“我在哪边,等等啊,”花少北不自觉地扬起声音,“我对面是吉他俱乐部,我要和你唱——”
头顶的玻璃窗突然碎裂,接着花少北双脚离地,面前荡起一阵风,他被人从胸前一把揽住,拐进了不知道哪个后门里,空气瞬间阴凉下来,花少北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去胸口,就发现触感也是冰凉的,冷硬的金属外骨骼,是某幻。
“老板,我答应抱着你颠勺,可没答应下班还要抱着你回家。”
花少北带了个口罩,某幻松开手,戴口罩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花少北体重很轻。
花少北刚想张嘴说什么,就听到楼外有人喊了起来,他之前站的位置有高空坠物,落下的刀具刺重了过路人的义体肩膀,刀刃卡在金属接线处无法拔出,那人直接破口大骂,场面透着冷幽默,花少北眨了眨眼睛,隐隐地浑身发抖起来。
“带带路,兄弟。”花少北转身往楼梯处走去。
某幻抿起嘴,只好快步跟上。
从后门进去,上了楼梯,楼道昏暗,十几年前独有的铁制楼梯和地板踩在脚下,震荡出闷钝的回响,某幻走得并不快,他不想他“老板”在他一个不留神的时候被谁拖进角落里去,意外的是,花少北也走得十分谨慎,跟他恣意妄为的语气全然不同。
“平时没什么人来,”某幻开门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压力很大,“别嫌弃。”
“别跟兄弟客气,兄弟也不常去别人家做客。”
花少北并不在意,他先一步进了房间,蓝色遮阳伞收起,由小包中拿出几卷图纸,自顾自地去餐桌上铺展,他看了一眼面碗,愣了一下,接着抬头道,“你现在要背过这份地图,等到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去。”
“地图?”某幻拿过图纸,抖了抖,端详起来,“锅锅,我傻还是你傻,找一份3D视图,直接存到芯片里不就行了?”
某幻又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花少北并没有接话,就抬头去看花少北,尴尬笑笑,“惹你生气了不能扣工资吧?”
花少北逆光站着,某幻迎上视线,彼此之间有几秒钟的沉默,坦白讲,这男孩确实生得漂亮,身量瘦削,皮肤又似乎长期不见阳光一样,透着冷冷的白,像是某种锋利却易碎的刃。
“……输出信息可能会有印刻病毒,我怕你生病才没存到芯片里。”花少北错开视线。
防备心不强,却又刻意隐瞒,某幻眨了眨眼睛,接着点头。
“……那没事了。”
3.
第二天晚上,某幻步行到达目的地,因为他的摩托车被扣了。
“我怎么觉得这片儿有点眼熟?”
“要是还不眼熟,我可能就考虑换人了。”花少北接过某幻给他的防弹衣,不得不说,又沉又丑。
“你说话一直这么爱怼人吗?”某幻撇着嘴,伸手去帮花少北穿防弹衣,而花少北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某幻的钛金义肢,穿戴完毕,花少北撂下句话,扭头走了。
“那没有的,就只是想怼你。”
由大院的铁制围栏处进去,是一条货车运输通道,阴冷的风自甬道深处吹来,两人延着通道往里走,尽头是电梯,坐电梯就能到仓库区,花少北说着,某幻跟在花少北身后,现在的状况很诡异,他老板带着他去任务,他像跟着少爷逛街的带刀侍卫。
昨天,某幻听了花少北的讲解,将地图扫描下来,重新构建了3D视图,录入植入体。
作为蓝街性价比最高的打手,自然有极高的职业素养,某幻找出几套比较轻薄的防弹衣给花少北,花少北以太沉太丑为由拒绝了,要某幻明晚再给他,某幻笑了一声,彻底没了脾气,“你下面给我吃吧”,某幻拎着两件衣服转过身来,眼神有些难以置信,脑电波歪了三个频道后,才道,“我又不是真厨子”,花少北从小包里拿出一沓钱,拍在桌上,某幻接着鞠躬,“嗨,狗秀金萨玛。”
某幻向来是个坦诚的人,他承认他对花少北那双腿极其感兴趣,为此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买到花少北拍的超梦,现在是2061年,这里是黄昏城,每天都有人心碎、自铩、患上赛博精神病,而他,只是看上了某位超梦演员的漂亮脸庞并且想要支持他的作品而已,这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
“按电梯啊,等着我给你按。”花少北道。
“果咩,你是我儭大爷。”某幻回过神来,摁了电梯。
这座大厦有126层,地下五层应该是停车位或者商业通道,地上120层有其他用处,他们走了至少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刚刚的后院已经不属于、至少不全属于这座建筑物了,全城只有一幢120层的大厦,某幻给自己默念了一遍《道德经》,心说两百万给的真值。
“大厦有几个安全漏洞,会有员工利用漏洞偷东西拿出去卖,我们现在走的就是其中一条通道,”花少北从电梯出来,52层,办公区,“不用担心摄像记录,能帮你掩盖的我都尽力做了。”
“操,你还挺信任你的内应的,也不怕他坑你?”某幻渐渐认真起来,他跟在花少北身后,办公区的踢脚线到天花板接线处,亮着淡蓝色的呼吸灯,这微光映在金属及大理石材质的会议桌上,光芒就扭曲成了鬼影。
“我也一样信你,不信你们,我走不到这里的,”花少北经过某个茶水间的时候,从甜点篮子里摸出两包砂糖,丢给了某幻,“掺了兴忿剂的砂糖,你应该用得上的。”
某幻捏了捏砂糖袋子,其中隐约可见微蓝色的粉末,他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用不上,我肝不好。”
花少北眨了眨眼,就笑了一声。
由杂物间的安全通道再进电梯,电梯直上61层,电梯门开,这一层比52层还要冷清,其内部所有墙壁和办公用品都是透明材质的,某幻看着四周的墙壁,钢化玻璃之下是各类管线和金属丝,像一只被扒了皮的巨兽,某幻看向花少北,花少北却停住了。
“你现在要找到一个恒温恒湿的保险柜,那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
番茄站在监控室,看着花少北一行人消失在了监控之外,实验区是完全封锁的,他帮不上忙,番茄沉了口气,着手覆盖监控记录、恢复办公区供电,然后为花少北谋划一条最佳逃生路线,花少北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他不想他出问题。
某幻皱起眉头,脑内检索着大厦内部结构,61层,技术与材料开发中心,左边是实验室,右边是档案处,每个角落都有监控和红外感应设备,某幻并不想被置入病毒,因此他迟疑了。
“实验区是绝对封锁的,一般人进不来,进来了应该就出不去,”花少北试着往前走了走,“你不用担心被监控摄像攻击。”
“惊了,那你雇我来干嘛,陪你聊天?”
花少北看了某幻一眼,摇头,“必要时保护我的安全。”
某幻啧了一声,扫描四周,接着伸手去拉花少北,花少北抽出了手,只是跟在某幻身边。走廊四周全是透明的,各种管线在其中穿梭,两人仿佛身处巨兽腹内。光源减弱,面前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中内嵌识别系统,DNA序列识别,花少北抽出某幻的刀,划破手指,将血滴进透明展台,99.9%契合,大门缓慢弹开。某幻看愣了,花少北笑了一声,含着手指迈步进门,某幻跟在后面,脑袋里《千山暮雪》的剧本转瞬间变成了《灿烂的遗产》。
这是一间巨大的仓库,温度很低,某幻环顾四周,张口骂了一句“卧槽”,整件仓库全是最新的生物科技芯片,某幻进了这间仓库,就跟拿着自己拼的小灵通进了apple旗舰店一样。
“帮我找找,某幻,快点。”花少北声音在颤抖,某幻看了花少北一眼,就把自己的夹克脱给了花少北。
走了两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保险柜,透明材质,能清晰地看到保险柜里是一枚芯片,某幻喊了一声,花少北才迟迟跟过来,某幻说需要密码,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古早保险柜,花少北眼睛都没眨一下,输入“950611”,保险柜弹开,花少北沉默了很久,又笑了一声,那笑声凄凄凉凉的,某幻听得很不是滋味。
“拿了东西就走吧。”
“……嗯。”
花少北伸手拿出那枚芯片,不到一寸的金属片,触手冰凉,却是秦帝的访仙巨船,汉宫的琼浆玉露了,直到打开这扇门之前,直到将这枚芯片握在手里之前,花少北都在侥幸,侥幸哪怕一丝一毫的反转余地,可十几年的美梦一朝惊醒,爱与关怀从来都是假象,花少北握着芯片,将眼泪生生咽了回去。
某幻在旁边警戒,花少北将芯片放进一个巴掌大的透明方盒中,方盒表面流动着暗蓝色的电路光辉,像是血液一般,他揣起盒子,跟着某幻往入口走去,却被某幻拽住了。
“整间仓库的墙壁都通了光感系统,你确定你的内应没有骗你?”
4.
仓库四角瞬间亮起红灯,两个重型机甲转着脑袋,自角落里走出来,某幻顺着红外线看去,红心就落在花少北的眉心,某幻一把拉过花少北,两个人转身躲到了芯片存储柜的后边,紧接着子弹将头顶的储物柜打碎,某幻按着花少北卧倒,就见到子弹尽数落在白色墙壁上,却不曾留下明显的痕迹。
花少北回头想去看机器人的状态,某幻直接抱着花少北跑了起来,这间仓库是特殊材质制造的,又藏了两个重火力机器人,强行潜入就一个结局,完蛋。
“你让我多看一眼!”机器人手臂上的机枪扫射不停,花少北只得某幻耳边大吼。
“操,抱着你的是我,你看他干嘛!”某幻一个二连跳,跳到了最高处的架子上,停顿不过三秒,子弹扫过,某幻旋即跳到了别处。
“……H²12代,”花少北拍了拍某幻,“左肩甲,12代的机甲护卫,能源燃料管都在左肩胛骨的位置,把那里破坏掉,整个机器人就会报废!”
某幻看了花少北一眼,就地打滚,将花少北放到靠墙的货架处,某幻丢给花少北一把手枪和两颗手雷,“你信我,那我也信你”,花少北没来得及拒绝,某幻就冲了出去。
握刀在手,某幻一个滑铲躲开子弹,翻身跳上机甲,机甲守卫近三米,脑袋上的六只义眼都带着红外传感器,某幻跳上机甲的瞬间,另一只机甲180°旋转身体就要攻击某幻,花少北趁机从储物柜边跑出来,丢出一颗手雷,手雷爆炸,机枪被吸引过去,火花四溅,弹壳落地噼啪作响。
某幻骑在机甲的脖子上,双手握刀,狠命一刺,接着旋转刀柄,彻底按下去,机甲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在不断转动身体或者头部,某幻嗅到了燃油的味道,他将刀刃抵着铁甲,双脚踩着机甲肩膀,一跃而起,后翻落地,刀身带起火花,点燃了整个机器人。
某幻接着跑过来,一把抱起花少北,再一次跳远开来。
“蓝街性价比最高的打手。”花少北笑了一声,自某幻的武装带上摸出新的弹夹。
“啧,”某幻眉毛一扬,“我有个主意。”
“恒温恒湿肯定有换气管道,墙壁坚固,光感系统没有消失,我们只能从通风口炸出去。”花少北接道,他瞄不太准,因而几枪都打得很偏。
“来之前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阵仗,手雷不够用,那个机甲我们得拆开做燃料。”
“拆开?”花少北立刻摇头,“嵌套的齿扣在脚下,12代至少500公斤,单凭我们两个根本办不到。”
某幻将花少北放下来,“我们再来一次那个”,说着他挥刀跳到机甲身后,瞳孔微微发亮,花少北突然意识到,他物美价廉的打手还是个八流黑客,攻破系统防火墙需要时间,花少北趁机放枪吸引火力,另一具机甲烧得厉害,仓库是半密闭空间,如今烟熏火燎的,花少北禁不住咳嗽起来。
机甲停止动作,某幻握刀防备着,而后机甲旋转枪口,放下手臂,继而缓慢地迈步过来,入侵成功,某幻立刻跑去找花少北,花少北一直举枪掩护着,某幻冲着花少北歪了一下头,花少北松了口气,哭笑不得。
“这趟完了,说什么也要去东垣躲躲、我、操……”
某幻动作一滞,似乎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猛地倒在了地上,身后的机甲也停了下来,迈步的脚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磁、磁暴雨!”某幻趴在地上,哑着嗓子喊了一句,他根本无法抬头,最强力的磁暴雨,这是一种电磁波段传导,深夜时段按区域定时释放,义体会因为生物电波扰乱而瞬间失效,如今赛博精神病愈演愈烈,这是避免精神病人夜间伤人的唯一办法。
花少北吸了口气,抓起某幻的刀,翻身滑到机甲的脚底,某幻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偏头看着,“疯了吧,你疯了吧”,花少北极轻的体重、他盯着自己的机械手臂时抵触的眼神、带着口罩和遮阳伞出入蓝街、抗拒同装有植入体的自己接触——血肉做的翅羽,也要同着钢铁牢笼斗一斗吗?
“你他妈……”
花少北将枪口抵着机甲脚部左侧连开数枪,某幻还没有恢复,面前的机甲却开始动作了,花少北转身用肩膀抵住缓缓落下的脚部,将环首刀的刀刃卡在铁甲某处,使劲反转刀刃,脚部即将落下,花少北咬住牙,狠命用力,某幻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人执着到可怕。
磁暴雨是一个好机会,只是这种波段主要针对装有植入体的人类,对纯机甲影响较小,花少北手腕剧烈地抖了起来,某幻勉强撑手坐了起来,花少北大吼一声,翻身滚到一边,钢铁部件落地,发出一阵闷响,紧接着,近三米的机甲轰然倒塌,四分五裂,多亏了某幻的防弹衣,花少北只有胳膊被划伤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去拆解机甲的燃料装置。
“你他妈,你他妈会被踩碎的你知不知道,”某幻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你可以等磁暴雨过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花少北动作一滞,接着手腕用力,刀刃撬开了机甲铁盖,他像是永远知道这些严丝合缝的钢铁盒子的最薄弱处一样,下手必定能拆解。
“我自己要做的事,没理由总是拉着别人付出代价。”
“可我早就付出代价了。”某幻皱起眉头。
“所以我花二百万去弥补你了,”花少北说得坦然,他将燃料箱整个拽出来,丢给某幻,“干活。”
某幻接过燃料,没再说什么,他将燃料箱和手雷绑在一起,用两个置物架抵住,手雷放在置物架与通风口的间隙,等他回头再看花少北的时候,却发现人又不见了。
“老板,少爷,狗秀金萨玛,”某幻有点急了,就看到花少北正疯了似的推着那副废铁,“花少北,花少北?”
机甲很沉,某幻只得伸手去帮花少北翻找,花少北像是急疯了,满手鲜血,才发现一个被铁甲压碎的透明方盒。花少北一瞬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那枚芯片失去了保护壳,透明的质地就慢慢变得浑浊起来,“操”,某幻骂了一声,而花少北只是捧着那枚芯片,嘴唇都跟着发起抖来。某幻将花少北抱到安全的角落,观察了一下,子弹上膛,抬手冲手雷开了一枪,橙明色的火光瞬间爆起,继而熊熊燃烧起来。
花少北看着手掌心逐渐变白的芯片,轰鸣声震耳欲聋,某幻回头去找花少北,就见到花少北握着自己的环首刀,划破后颈,血肉之下,闪现着义体的金属光泽,那是一处生物神经网外部端口,登载记忆,复写思想,花少北抬手将芯片插进了后颈的卡槽,某幻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呆住了。
烈火浓烟映在这男孩身上,某幻脑海中闪现过几个画面,那是如今早已失落的信仰,神话,又或者假想,朦胧光晕,悲悯如神明。
5.
沿着炸开的通风管道一路向上,花少北在某幻怀里,插入芯片之后,整个人就恍惚起来。通风管道一路向上,被某幻生生撕开一个口子,由管道出来,是一处办公区,某幻脑海中默背着地图,由消防通道下楼到达一处露天花园。某幻沉了一口气,一个二连跳,直接落在了大厦的金属外架上,整栋楼被这样的金属外架包裹,外架上是新材料的太阳能电池板,这是大厦建立之初为人称赞的发明,也是如今某幻和花少北的救命稻草。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有义体改造的?”花少北嗓子哑的厉害。
“我家楼下,你差点被东西砸中的时候,”某幻往下跳得很快,高处的风扑在两人脸上,花少北能看见整座城市的灯火在某幻眼中的倒影,“像我这样经过义体改造的人,体重至少三百斤往上,如果用近人骨密度的材料进行改造,我现在腿早就跳断了。”
“……那没事了。”花少北低下了头,也没再说什么。
改造过和未经改造的人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不单是体质增强,神经传输,义眼扫描,数据线甚至直连大脑,花少北清楚这种力量的悬殊,他看着某幻,50年前的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只会奉若神明,而50年后的自己,才是这群普通人之中最可悲的蝼蚁。
“谢谢你。”
霓虹闪耀,灯火通明,远处的浮空船在放着什么广告,离地面越来越近,花少北仿佛能听到人群熙攘的声音,视线之中的一切就开始融化了,眼泪随着夜风向上飘散开来。某幻觉得脸上凉凉的,扭头去看花少北,那男孩只是在沉默地流泪,泪水染上霓虹色,让某幻鬼迷了心窍,他咬咬牙,双脚落地,踉跄着步伐,抢了一辆跑车,便一头栽进主驾的位置,彻底失去了意识。
番茄站在监控室里,看了看手表,还有三个钟头就会日出,他正在尽最大努力抹平数据,以延缓花少北被发现的时间,他在这个公司做事有别的目的,他应允做花少北的内应,是因为花少北要查的事情对他有益无害。
跌跌撞撞,跑车引擎咆哮如雷,火树银花的黄昏城中,有人举杯,有人歌唱,有人膜拜,精神病毒如春絮一般蔓延着,视线之中全是血色,头疼欲裂,双手颤抖不已,警车响起鸣笛声,油门到底,一群人疯了似的冲到道路中央,警车被人群拦下,人们围着警车狂欢,那辆跑车就远去了。
浮空车仍旧在运作着,它游弋在整座霓虹城市的最边缘处,像一颗脱轨的星星。
“奂锦科技,一个属于全人类的更美好的未来。”
“……奂锦科技研发室遭遇袭击,尖端技术芯片毁于一旦,致使公司与广大订购用户蒙受损失,奂锦科技正积极配合H²PD展开调查,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相关各方曾表示怀疑,如今愈演愈烈的赛博精神病与奂锦科技宣传的记忆封存技术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奂锦代表的发言吧……”
一个午后,干燥,尘土飞扬,太阳永远也落不下去,小男孩在撕心裂肺地嚎哭着,女人抱着孩子不停地跑着,神色慌张,碎发沁着汗水,黏在了额头和鬓角,小男孩哭到眼泪都干了,上气不接下气,女人不住地安慰孩子,说就快到医院了,小男孩看着女人的面庞,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妈妈,好疼啊……”
“妈妈……”
现如今的医院被公司垄断,根本不救穷人,小男孩的断手被留下来了,医生说,你们用不到,有用得到的人。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医生充耳不闻,小男孩脸色苍白地躺在长椅上,护士给他打了封血针,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问护士,他会像小树苗长出新叶一样长出新的手吗,护士眨了眨全知义眼,告诉他,不会的。
“妈妈……”
不会的。
“妈妈……”
“我们奂锦科技,始终是以造福全人类为信仰、为职责、为目标而不断追寻和探索的,我们希望我们的技术和发明能够全面应用于市民,也同样希望它们能够给大家一个更美好、更值得的未来。”
“妈妈……”
“悬赏十亿,操,我直接报警——”
“我操!”
某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破公寓里,“醒啦,你身边的小少爷值十个亿,我们把他卖了吧”,某幻闻声看过去,是boy正在边嗑瓜子边看新闻,某幻眨了眨眼睛,接着去看身旁的花少北,昏迷了,“妈妈……”是他一直在喊妈妈,某幻皱起眉头,伸手去试温度。
“他发烧了,锁骨断了,肋骨和腕骨都裂了,”boy走过来,从自己的白大褂里摸出一盒生物芯片,这是在某幻的裤兜摸出来的,“我检查过了,他身体里的芯片和这种生物芯片差不多,但是精细度更高,排异反应也更大,他现在低烧算是乐观的了。”
“还有不乐观的?”某幻条件反射地问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吞了一把铁钉子。
“高热,吐血,神经系统排异再强烈一点,当场就死掉咯,”boy吐掉瓜子皮,“你打算怎么办,哦,这芯片归我了啊,当医药费了。”
“怎么办?我操,”某幻勉强站起来,腿疼得要命,“我怎么回来的?”
boy眨了眨眼睛,冲床那边努努嘴,“他开车把你送回来的,什么义体都没装,生把你拖上楼的,我正好在这栋楼发小广告,就把你们安置好了。”
打个比方,你算半个神仙了吧,可你被凡人给救了。他肋骨已经戳到内脏了,都不知道怎么把车开车回来的,我们一起把你搬上来的,他倒在你家门口狂吐血,这是你的雇主?你妈的,全黄昏城最良心的东家了,他的钱这么好骗啊?
我自己要做的事,没理由总是拉着别人付出代价。
你昏迷了三天,我帮你把腿部义体更新了,新闻是今天早晨播报的,中间有谁帮你拖延了吗,那可是奂锦大厦,你们把人家研发中心的仓库炸了,可到现在为止,悬赏通缉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叫什么来着,花少北?
某幻皱起眉头,他觉得他也中病毒了。
“他怎么样?”
“没那么弱啦,退了烧就没事了。”
活的传奇,你成功了,某幻。
6.
“东垣,贫民区,救几个人。”
“救人?东垣?”某幻觉得这两个词根本不搭边。
花少北坐在床边嗦完最后一口面条,某幻指了指床头边的药瓶,花少北又倒了满把的药片,就着面汤喝进去了。
“有钱人的穷儭戚,要死要活非要救回来,你跑一趟呗,东垣可没人比你更熟。”
某幻哼了一声,只说再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
“你不是说要去东垣躲躲?”花少北歪在床边,看向某幻。
“你哥这叫欲擒故纵,懂不懂,商业鬼才。”某幻走过去,端起碗,又回头看了花少北一眼,花少北张张嘴,示意都把药吃下去了。
“操,”花少北伸伸手,“号码给我。”
花少北没有通讯义体,好在这个年代不是人人都有通讯植入体,因而某幻很轻松地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某幻趁花少北昏迷期间,把花少北的所有破洞裤都打上了补丁,花少北看到破洞裤的时候差点又晕过去,现在花少北正穿着满是补丁的牛仔裤跟中间人讨价还价,不得不说,花少北做生意还挺有头脑的。
某幻醒来后,花少北又睡了两天,造血剂和封伤凝胶很有用处,七天后,花少北基本可以走动了,可以想象到,花少北执意要离开,他很清楚地表示他不想连累某幻,也不想再和某幻有任何瓜葛。
“酬劳连带中介费在我们进奂锦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那个胖子手里了,现在也应该到你账户里了,”花少北眼神看向别处,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只鸟笼,“我谢谢你救了我,钱也给你了,咱们谁也不欠谁。”
“你也救我了,没有你,我活不过磁暴雨,”某幻发现花少北这人及其执拗,“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讲不上谁救谁,换做是你,你也会救我的,何况没有你出的主意,我们根本出不去的。”
花少北摇头,不再说话,他之前的衣服沾了血,被某幻洗干净了,因而他拿过外套的时候,视线停顿了两秒,接着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某幻攥了攥拳头,正想着要不先给他打晕了再说的时候,电视又开始播报新闻了。
“另一名嫌疑人,面容识别重构已经完成,正是这两人于26日晚潜入奂锦大厦,窃取核心科技机密芯片,现已发布全城通缉令,悬赏十亿,死活不拘,即刻生效。”
某幻眨了眨眼睛,伸手指指电视投影,“这波算是你欠我的了吗?”
花少北也眨眨眼,骂了一声,干脆坐回床上,躺下了。
某幻张了张嘴,又有点尴尬了,他承认他这么拽着花少北,也挺奇怪的,但是依照花少北的性格,离开这座公寓可能就直接自铩了也说不定,自铩,自首,自我逃亡,某幻看了花少北一眼,他不想花少北就这么没了。
“黄昏城早就没有动物了,你买鸟笼做什么?”花少北躺在床上,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想买两只鹦鹉,书上有彩色插图的,你知道吧,绿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养久了能跟人学说话,”某幻走到阳台上,将白色铁笼拎进房间,“我总觉得,不是没有动物了,只是不容易见到了而已。”
某幻拎着白色铁笼看了看,就透过铁丝之间的缝隙,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花少北,某幻眨了眨眼,随手将铁笼扔进了垃圾桶里。
“鸟不应该关在笼子里,这笼子我买来就没用处。”
花少北半天没吭声,空气安静下来,他突然开口道,“得躲躲啊,通缉令不是闹着玩的。”
狡兔三窟,某幻光做生意的名字都有八个,他们换到了如今的小单间,中央广场,地下二层,和boy一墙之隔,他们半夜能听到电锯锯人腿的声音。
花少北给自己修剪了头发,染成了亚麻棕色,某幻倚着卫生间的门框,看花少北在镜子面前比划自己的衣服,最后翻了个白眼,挑了件灰色卫衣套上了,某幻看着花少北那个气馁的表情,就觉得由内而外的快乐。
你现在植入的芯片,是一枚空白的意识复写芯片,材质很特殊。
偷来的车被boy摘了定位系统,换了新车壳,不经过这一遭,某幻还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什么技术都沾点边。某幻开车往东垣走,花少北坐在副驾驶上啃面包,边吃边骂这面包一股塑料皮味。
也就是说,你现在有了一个“自己”的备份,如果你生理上死亡了,那么这枚芯片可以保留你的意识和记忆,如果找到合适的载体重新植入,没准会——
又撞断了一个消防栓,花少北忍无可忍,让某幻换了位置,花少北跟着手机导航,一路疾驰而去,某幻坐在副驾驶上,他看着花少北开车的样子,“你很有old school的风格,兄弟,五十年前的人估计也像你这么开车。”
死里复活。
由废弃路段开上大坝,眼前茫茫戈壁,城中的人称之为恶土,花少北握了握手中的方向盘,没再说话。
“这是调查的全部结果,如果你想去看一下的话,我会帮你的。”番茄轻声说道,不得不说,这些年番茄添了些新毛病,比如,他想看看这些锋利的事实是如何把眼前的男孩捏得粉碎的。
花少北只是在翻那份报告,很多他读不懂的英文单词,但是基本的信息他是看得明白的,比如这一句:“为提高花少北的适配性,实验室尝试了多种芯片材质,最后我们敲定了直系儭属的碳分子改构晶石作为载体,研发芯片的过程正平稳进行,请您保持良好的健康状况,手术可以尽快安排。”
花少北盯着这段话,反复念着,仿佛要嚼碎了咽下去一般,他的直系儭属只有两个,一个活着,一个失踪了。
“番茄,有时候我就觉的,你一点儿也不像个人类,把你划开来,里面流的应该是冰碴。”花少北抬头看向老番茄。
“你没有怀疑我给的信息就好。”番茄眼神很淡然。
7.
东垣是最早的聚居地,有着最早的鍕工制造厂和医疗基础设施,后来黄昏城逐渐建立,有条件的人就搬迁了,没条件的人仍旧在这里苟活着,这里承接黄昏城其余三大区的一切“垃圾”,化学废料、建筑废弃物,以及所有贫穷且不洁净的人们。
有一年,黄昏城进行了一场清洗,第一批赛博精神病患者就被丢到了东垣,奇怪的是,这些人痊愈了,那以后,这边建立了小小的部落正权,如今的东垣才渐渐有了雏形。
车停在一幢废弃楼房的地下车库里,这趟活儿很简单,找到人,带回城,没了。
“小心一点,要是被别人看到有人逃了出去,我们全都得埋在这里。”花少北举着伞,往某幻身边站了站。
某幻偏头看过去,眨了眨眼,“怎么,这边你也很熟?”
花少北笑了一下,内双的眼睛弯成弧线,他摇了摇头,往前走去了,某幻自讨没趣,只得快步跟上。
踏着断壁残垣构建三维地图,某幻走在前面,花少北打着伞走在后边,花少北观察了很久某幻的手臂,他得出的结论是,某幻没有右手,他的右手是纯金属制作的义体,手腕处接着钛合金的护腕,金属外骨骼连到臂膀处,机械右手能够运作全靠神经传导,看着挺疼的。
其实他不抗拒义体,他抗拒的是义体背后那压倒一切的力量,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恐惧。
换了地方住,床就不够大了,只能一个人睡床、一个人睡沙发,花少北半夜醒来的时候,能看窗外微弱的霓虹广告牌,即使是在地下二层,也永远躲不开这座城市的光污染,人们觉得光是希望,可花少北只觉得光是梦魇,他盯着那漫射的光,落在了某幻的手上,金属义肢也跟着闪烁起来。
纯银色的梦魇,总好过七彩霓虹,辨别不出颜色搅成一团黑。
“为什么那胖子说,东垣你比谁都熟?”花少北举着伞,他穿的是某幻的一双工装靴,坦白讲,有点大。
“啥玩意,自己的事一件都没说,还要套我的老底?”
某幻伸手要去扶花少北,花少北却把遮阳伞给了某幻,某幻迫于无奈,只好帮花少北撑着伞。
“有啥好说的,说了没准你就讨厌我了。”花少北跟着某幻爬下废墟,满眼烟尘。
远处鍕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烟,这让某幻有些疑惑,花少北突然用伞遮住了两人,“警嚓。”
“你这样跟鸵鸟有啥区别,我问你。”某幻举起伞,目送着一辆浮空船远去了。
花少北抬起头来,愣住了,某幻摇了摇头,拉着花少北继续走,“这片儿的规矩不太一样。”
所谓的穷儭戚,也是东垣说得上名字的人了,这家人之前资助过部落正权,几年前的鍕工厂重启有他一份功劳。某幻和花少北踩着断院墙,翻进了小院,小宅院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像模像样的泳池里灌满了水泥,花坛里的绿植都被剜了去,花少北四处打量着院子,眼神有些涣散。某幻试着用暗号敲门,试了几次都没有人应答,“直接进去,没准已经出事了,”某幻看了花少北一眼,撇撇嘴,他伸出右手,直接将门板上的方形密码锁拽了下来,铁门自动弹开。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进门。
这里跟高科技生活和美好时代一点关系也没有,硬要说的话,有点像临时战备的安居点,很显然这里也被人打劫了,某幻看了一圈,花少北从壁炉上拿了一把双管猎枪,“有个地窖”,花少北闻声摸过去,某幻指了指地毯,花少北要去打开,某幻制止了花少北,“来敲暗号,他们可能吓坏了,直接打开会出问题的”,花少北看着某幻,也没再说什么,某幻又耐心地敲了三遍暗号,地毯耸动起来,地板掀开,一个妇人探出头来,某幻拉着花少北站远了一些,解释了一下来意,那妇人颓然地坐在地上,接着就哭了起来。
花少北站得更远了,显然这种场合更适合某幻,他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自己就是他的闲事之一。
“不是坏人吗?”地窖里,两个孩子探出头来。
妇人听了,才止住哭声,回头去抱两个孩子,妇人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说她丈夫和长子被流民的首领捉去了,流民的小正权听说他们要搬去黄昏城,说什么都要留住他们,他们和H²PD对抗需要资金支持。看得出,这是个挺漂亮的女人,这里曾经是个比较富裕的五口之家,因为动乱和金钱,就全都散架了,而这一切的源头,某幻看向花少北,很不幸,是因为奂锦科技的出现。
“去鍕工厂有一条地下通道,但是已经过去很久了,要试试吗?”花少北问道。
每次从花少北这里知道一些新的信息,某幻都会更新对花少北的肖像描述,比如,他现在是一个能徒手拆高达且有拍超梦副业的叛逆富二代。
“直接开干。”
他们将妇女和孩子接上车,花少北打了一把方向盘,绕过几幢废楼,远处隐约传来炮弹爆炸的声音,花少北有些,他怕那条通道已经被堵上或者塌方了,某幻在一边调试狙击枪,说,“这个办法不行就换别的,如果都不行,就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救那对父子,别想的那么绝望。”
花少北没接茬,车轮碾过碎石砾,刹住了车,原本地下通道的位置堆满了废料桶和围栏,“坐好了,”花少北踩了踩油门,直接撞开了围栏,妇人抱着孩子惊呼一声,浮油一般的废料泼满了挡风玻璃,车灯亮起,隐约能看见在这里睡觉的流民,汽车平稳驶进地下通道,跑车独有的引擎声被隧道放大数倍,转瞬咆哮如雷,神经信号断断续续地闪过,某幻猛地看向花少北,花少北只是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控制着方向盘,那种拼死也要去做完一件事的神情,又出现了。
那天晚上,你也是这么送我回家的吗?
8.
“左边的门,上去是仓库,右边的门,上去是工厂。”
花少北嘱咐妇人和孩子不要下车,接着和某幻拿帆布盖住了整辆车,两扇门都被铁锁链锁着,锁链和锁头锈蚀在了一起,这个地方真的很久没人来过了。
“男左女右,我选右边。”某幻的环首刀落在了实验室,他现在拿的这把陌刀,是boy改造过的,boy把刀身和刀柄锯掉了一部分,好像什么东西在boy那里都能锯一锯。
花少北拿了一把消音UZI,某幻不指望花少北能在输出方面有什么帮助了,他只求里面的机甲花少北都知道怎么拆。某幻将铁门拽开一个口子,两个人摸进去,才发现鍕工厂中绝大部分机床设备都报废了,花少北隐约能看到晾晒的衣服和篝火,某幻歪着头扫描红外摄像,他拉过花少北,小声道,“要是打起来,自己找地方躲,我一个人就够了”,花少北看着某幻,又转头看向别处,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郑重又特别的关注。
潜行让人觉得憋屈,某幻贴着集装箱摸过去,听到了说话声。某幻偏头看去,只见几个改造人围着一个中年男人,像是在逼问什么,某幻皱起眉头,他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被绑在机床旁边,花少北凑过来,只说,周围不像有机甲的样子,我排不上用场了,等下打起来我第一个跑,某幻顿了顿,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能给你的都给了,我们一家只想活命啊!”
“你既然有钱搬去黄昏城,又怎么可能都给我们了,”为首的改造人上身插着软管,花少北拍了某幻,指了指那几根管子,“没了你,我们和H²PD 的仗还怎么打,没得打了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啊。”那男人哭了起来,他双手被拷着,抹泪的动作有些滑稽。
“你好好想想吧,反正你儿子一双手一双脚,你时间很多。”
那人挥了挥手,机床启动,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声音,某幻浑身一个激灵,切割机的齿轮飞速转动起来,某幻接着冲了出去,一个滑铲直接铩到了机器旁,男孩已经大哭了起来,某幻一把拽下齿轮,反手扔了出去,接着砍掉了身旁改造人的半个肩膀,男孩被锯掉了两根手指,血流如注,某幻来不及去看孩子的伤势,冲过去就斩断了首领身上的几根管子,首领突然掐住脖子,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没等解决掉这几个人,工厂外边更多的人涌了进来,花少北拉着那对父子躲到一旁,开始给孩子处理伤口。
显然,上次潜入奂锦让某幻着实憋屈,如今工厂里的某幻,像是彻底撒欢的大型犬类。花少北发现这人打架很幼稚,当面换弹,贴脸挥刀,跪滑砍腿,还不忘了拜个年,可精准的直觉和极限的反应速度让这人很是游刃,性价比最高的打手,花少北突然觉得,某幻可以和番茄好好聊聊,毕竟他们似乎在不同方面似乎达到了同样的高境界。某幻冲着门口丢了三个手雷,大喊着花少北赶紧退回去,开车走人,花少北抱起孩子,转身要跑,就见到整栋工厂的墙壁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光壁。
H²PD!
“请不要触碰光感系统,光感系统一经触碰会造成不可逆的生理损伤。”
工厂上方传来警告声,紧接着有几个人破窗而入,他们都穿着特制防辐射服装,为首的人点开视讯手环,一边走近,一边确认信息。
“经过举报核实,系为奂锦大厦袭击事件嫌疑人,现将——”那警馆突然停下了迈步的动作,声音也中断了。
两个人都愣住了,四周的辐射带消失了,某幻冲花少北打了一个眼色,其他警嚓瞬间举起枪,有人去拍打为首的警馆,却发现警馆像是处于神经网断联状态。
“警馆,警馆。”
“哎,好了,到此为止了,”那警馆突然由开始动作了,他反手推开部下,自顾自地鼓起掌来,“好了,全都好了。”
某幻慢慢后退,花少北往前挪步,两人回合,花少北小声问怎么回事,某幻摇头,只说要逃。
“奂锦用祱收开发神经网,控制槁层意识动向,你们还不知道对吗,现在你们知道了?你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没有用处,”那警馆招招手,示意收队,便转身离开了,“这是内部通讯网吗,我告诉你们几支股票代码吧,一定会涨的,这年头搞钱最快乐啦。”
“什么情况?”
“别管了,”花少北拉着某幻就往回跑,“小孩儿需要看医生,我们直接回黄昏城。”
某幻点点头,抱起小孩,中年人和花少北跟在身后,一行人由后门跑回地下通道。一家五口团圆,车后座坐得满满当当,年纪最大的男孩已经不哭了,妇人抱着长子,忍不住啜泣,小一点的孩子们也跟着哭,中年人只叫女人别再哭了,无非是掉了几个手指头,保住钱就是保住了一切,某幻和花少北听在耳朵里,都没再说话。
花少北车开得很利索,开出东垣的时候,流民鍕架枪围堵,被某幻狙掉了,他抱着枪坐在副驾驶警戒,跑车穿梭在戈壁滩上,恶土扬起尘沙,暮色将至,黄昏城的光辉在傍晚时分格外动人,偶有浮空车飞过,那幢最高最明亮的大厦周身浮动着光壁,霓虹将整个城市包裹起来,流光溢彩,像女巫分发的糖果。
“哥哥,你的手指,会像小树苗长出新叶子一样,也重新长出来吗?”
某幻浑身一震,他听到一个颇稚嫩的声音,最小的妹妹这么问道,却没人回答。那断了手指的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脸色苍白,显然伤口还在疼痛。
“会的,会长出来的。”
花少北接道,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的话,他只是这么说道。
某幻缓缓地回头看向花少北,花少北只是注视着前方,注视着他的目的地。
而某幻的脑海里,空荡荡地出现一个声音,仿若刀刃直直插进脑海。
“你会救他的吧?”
9.
夜晚的蓝街是最漂亮的,蓝街之所以叫蓝街,就是因为这条街的所有灯牌都是蓝色系的,深深浅浅的蓝色一齐被点亮,像是无声的海浪。暗昌们在街角打趣,转头冲着花少北抛媚眼,某幻伸手去拉花少北,他长了记性,并没有抓手腕,而是拽着花少北的衣袖,花少北就被拽到了某幻身边去了。
夜镰在街尾,是蓝街的人才会去的酒吧,自然五毒俱全,某幻带花少北去的酒吧叫白戈,那是游客去的酒吧,干净一点,至少性骚扰事件少一点。
来之前,某幻想将小孩送到boy那里治疗,花少北觉得不妥,说不要多管闲事,某幻就放弃了。两人拿了钱,花少北没有多要,五十万三七开,某幻说自己赚翻了,花少北只是笑,说要去酒吧,某幻便带花少北来了白戈。
“两杯Johnny Silverhand。”
“四杯。”花少北比划了一下,坐在了吧台前。
四杯酒上齐,花少北一口气喝了三杯,某幻眨了眨眼睛,把自己手里的酒杯也推了过去,花少北琢磨了一下,又推回去了。
“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我酒精脱敏插件买到假的了,喝完这杯就会晕倒。”某幻道。
花少北听了,眨眨眼,他拍了拍某幻,“你电视剧看多了,真正的道别是没有那么多废话的。”
某幻轻轻抓住了花少北的手腕,“你要去送死吗,奂锦会放过你?”
“某幻,遇上我算你倒霉,要是只通缉我一个人就好了,我转手送你十个亿,不亏的。”
某幻听花少北说着,只觉得这个人真是别扭,“你有想做的事?”
“对。”
“只能你去做?”
“对。”
某幻松开了手,不再说话了,他没有鸟笼了,自然也留不住飞鸟。
“那如果我去救你的话,你会跟我走吗?”
某幻看着花少北那双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是黄昏城少见的眼睛,因为里面没有电源信号、没有芯片、没有人造晶石和红外感应装置,那双眼睛从最开始就这样看着自己,却只是看着自己。
花少北眨了眨眼睛,只是摇头,“你别来。”
某幻果真喝了一杯就醉了,他觉得自己这半个月过得莫名其妙的,他赚了一大笔钱,赔偿了所有被自己撞断过的消防栓,他被全城通缉,身价十亿,活生生的传奇,蓝街的打手全都要高看他一眼,可他没能买到心爱的小鹦鹉,这座城市根本没有宠物店,也根本没有动物。
“马大头,你不要回来啦,拜你所赐,我在地下二层被炸成地下三层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你要是准备整容换个身份,就打给我吧。还有,复制意识、替换身体,长生不老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我怀疑花少北是作为傀儡被养起来的,就像是用旧了的身体,总会有一个替换。”
某幻在东垣长大,彼时东垣最先遭受污染,如山的化学废料倾泻在河里,没了鱼,没了鸟,没了猫猫狗狗,他一直很想拥有个什么毛茸茸的温暖的小东西,但是他的右手是冰凉的,他的右手没有血液、没有温度,也根本不柔软,他可能稍微一用力,那温暖的就碎了。
“您好,我是花少北的朋友,您可以叫我番茄,请您不必惊慌,我了解花少北,他是个很执着的人,在没有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之前,他是不会白白浪费性命的。如果您想救他的话,不妨联系我吧,因为我有类似事件的处理经验,尽管我知道这很不真实,但是,我是希望您能成功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某幻坐在街角听着流浪僧侣念了大半夜的经文。boy告诉某幻,复写意识的芯片如果要长久植入,必须用直系儭属的碳分子改构晶石作为载体才能避免排异反应,花少北用自己的DNA序列打开了研发中心的仓库,无非是奂锦老总拿老婆做了芯片,准备复写意识植入儿子身体里的破烂戏码,可这种戏码,偏就没有某幻插手的余地,如果有的话,那应该是作为女婿。某幻反问boy,问他一个地下二层最拉胯的义体医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boy只说,以前犯过错嘞。
“好漂亮啊。”
这座大厦本就金碧辉煌,新物质解构金属坚硬又富有光泽,用它构建的大厦,自然和大厦的名字一般无二,奂锦,美丽的花。男人带着小男孩走进来,玻璃做的穹顶将阳光折射出七种颜色,七种颜色留在男孩的眼睛里,目光中便盛满了热望和期盼。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用再去鍕工厂做苦工了,我会给你最好的物质和环境,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忘记以前的苦日子吧。”
苦日子,男孩不觉得那是苦日子,他和妈妈一起生活,他在贫民区光着脚丫奔跑,东垣有黑天也有白昼,不像这座城市,这座城市连太阳都不需要了,这里的人像是从来都不觉得日升月落有多宝贵一样,他们的快乐让男孩觉得癫狂。
“那妈妈呢,为什么不接她一起回来,她也被警嚓抓住了吗?爸爸你这么厉害,你能做出和真手一样的假手吗,那个小男孩被你们救下了吗?我为什么要打伞,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不能去外边,为什么总是要听你的话?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
“你不需要知道那些,你也不需要装载任何义体,你只需要保持健康快乐,你很快就会和你母儭相见了,我会尽全力找到她的,因为我和你一样爱她,我也和她一样爱你,好孩子。”
花少北没有装过其他植入体,因而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这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极限了。当他跟着一众安保和医生一同登上电梯的时候,他自己按下了“126”。
花少北想,就是今天了。
总该有个结局,早该有个结局。
10.
“你说这座城市里有鹦鹉吗,大师?”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浮屠塔的话,那么每个人的心里也可以有一只鹦鹉。”
某幻琢磨了一下,大师伸出手来,某幻把手搭了上去,大师却缓缓道,“一卦五百。”
某幻眨了眨眼睛,给了僧侣五百块,“我要去救人了,您能帮我念一段吗?《道德经》就行。”
126层,顶层,这座奂锦大厦的主人的住宅。
“你回来了,我的好孩子,”男人转过身来,满脸喜悦,他让身后的人离开,接着转身去酒柜里拿酒,像是准备庆祝一般,“不到半个月,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脏兮兮的,等下回自己的公寓去洗个澡,爸爸一直很担心你。”
花少北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低头看着自己打满补丁的破洞裤。
“一起喝一点吧,明天你就24岁了,爸爸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那男人仍旧是笑着,这让花少北更加觉得悲哀。
“您看起来,像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如是说道。
那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喝掉了自己的酒,“看样子,你出门长了不少见识,有些叛逆了。”
“您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花少北也喝掉了自己那一杯酒,“您害怕死亡、害怕失去、也害怕否定,父儭。”
“你大可以继续说,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你的父儭,我生下的你,你留着我的血,我们之间的联系是无法消除的,”那男人站了起来,浑身的钛金外骨骼都在发出声响,“作为你的父儭,我是永远爱你的。”
“您没能教会我什么叫爱与被爱,父儭,”花少北沉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站得比较远,“是我妈妈教会我的,可是她已经被你铩死了。”
夜色愈深,楼外霓虹璀璨,整座空中宅邸都埋在了暗处,只有落地窗能渗进来一些光亮,那些光落在宅邸内的金属器具上,器具闪烁起光泽,像是无数只眼睛,在观看和审判着这无厘头的戏码。
“你母儭是为了你和我而牺牲的,她是幸福的,她的离去必定没有遗憾,因为她会在我们之间得到新生,”那男人说着,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他语气很得意,像是一位救世主或者什么不老不灭的真神,“怎么,你记恨我了,是因为你的母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的孩子也要跟其他人一样,要为这座城市而铩掉我吗?”
花少北看着他的父儭,只觉得疲惫至极,他们之间所横亘的东西,远非血脉可以相融化了,他从袖口摸出折扇长短的一把刀柄,他的父儭就这么看着他,就像看小孩子拍皮球一般,花少北甩动刀柄,刀刃瞬间一截截弹出,新物质解构的坚硬金属,不为屠龙,只为——
“不用把我想成那样大爱大义的人,我没有那么善良。”
花少北说着,脑海里全是某幻的身影,一个在钢铁囚笼中期盼飞鸟的男孩。
“我是你的孩子,这是我生下来就有的印记,这印记从来没有给过我庇佑和关怀,这印记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痛苦,我活到现在,密不透风,看不见半点光亮,全仰仗你。”
他翻转手腕,横刀抵在脖颈,刀刃闪光,同宅邸里的金属器具一样的光泽,那同样是一双眼睛,它见昨日,也见今后。
“你害死我的母儭,拿她的骨和灰做成芯片,又要占据我的身体,拿来圆自己长生不老的美梦,如今黄昏城城内城外没有一个地方是能让人安心入眠,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要进来,人们对快乐上瘾,为琐事发疯,永远在溃烂,永远无法愈合,想来除了你的错之外,就都是我的错了。”
“好孩子,别慌,”那男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绽,复写芯片可以重新制造,可死亡的人体是无法移植的,“是爸爸错了,你快——”
刀身一横,花少北冷笑一声,“我早就该死。”
说罢,男孩倒在了地上,男人骤然陷入疯癫,他跪倒在花少北身边,却没有做出任何急救措施,只是在不住地咒骂,骂得及其难听,那是东垣的乡音,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作恶多端,如今只剩下花少北一个血脉,他疯了似地嚎叫着,苦心孤诣十几年,一朝踏碎。
“没有一个听话的,没有一个听话,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花少北看着他的父亲,发现自己在死前也听不到好话,瞬间缩短刀刃,猛力刺进男人的肩甲,他不清楚他父儭的机甲构造,可通常情况下最薄弱的位置都是肩甲,没等花少北转动刀柄,那男人就大笑起来,“你没死,我儿没死,我儿没死就是好事啊,”他伸手掐住花少北的脖子,生生将男孩举到双脚离地,花少北几乎要窒息,他用尽全力去扭动刀柄,争执之间响起细微的裂声,那却不是金属,而是人骨了。
“活着就好,你好好活着,我们一家人、总是、在、在——”
眼前狰狞的男人突然卸了力气,直直地倒在了地上,磁暴雨,花少北坚持到了,他苦笑起来,用力去掰脖子上的手掌,可他根本掰不开。花少北闭了闭眼睛,拼着最后一口气,转动刀柄,直接将自己父儭的手臂拆解下来,手掌泄劲,花少北得以呼吸,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满嘴鲜血。他根本不在乎了,磁暴雨只有不到一分钟,花少北疯了似乎地划开父儭的衣服,拆下机甲,断开心肺电源,斩断神经网络,男孩跪在男人身边,像是跪在一只被大卸八块的钢铁怪物身边。
磁暴转瞬消退,男人竟然如同诅咒一般再度复苏,拔下来的电线和信号管仿佛活了一样缠住花少北的脖颈,花少北死死地握着刀柄,眼神亮如银星,狠命地刺进了男人的胸膛,并没有鲜血流出来,有的只是齿轮被卡住的声音,或红或蓝的电线紧紧勒住花少北的脖子,花少北无法说话,嘴角往外漾血,但他的手没有松开,他仍旧死死地攥着刀柄。
落地窗外,霓虹愈发盛烈,斑斑点点的光透进来,将眼前的景象勾勒成一个诡异的剪影。
花少北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吐血,他明白的,在这座城市里,血肉是最廉价的。
花少北眨了眨眼睛,他流泪了,因为有人觉得他珍贵,关心他、照顾他、温柔待他,他舍不得了。
可也只剩下舍不得了,花少北垂下眼眸,看着满身的鲜血,闭上了眼睛。
落地窗瞬间碎裂,光怪陆离的霓虹纠缠着一身夜色寒气闯进这幢宅邸,花少北合眼之前,见到了银白色的光辉。
11.
某幻又一次抱着花少北跳下奂锦大厦,高楼之上,夜风凛凛,某幻稳稳地踩着每一处金属架,花少北睡在他的怀里,这一次,两人之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了,“花少北,你看夜景吗,黄昏城总是夜里更漂亮,”随着坠落,泪水总会往上飞去,细密的水珠撞在花少北脸颊上,继而破碎开来。
某幻跳下高楼的时候,双腿已经脱力了,番茄在楼下开车接应,开车将他们带往地下二层。
“他已经脑死亡了,但是还有救,”番茄边开车边道,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从不骗人。”
“谢、谢谢,”某幻抱着花少北,转而又道,“你会接手奂锦,继续长生不老的美梦?”
“不会,奂锦在我手里,有更大的用处。”番茄回答得很耐心,这让某幻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
某幻看了看怀里的花少北,接着道,“你是好人吗?”
“我是坏人,先生。”
车停到地下二层,番茄表示有不想见到的人,所以就送到这里了,通缉令等一系列事情他都会办妥,“帮我跟花少北说声谢谢,”某幻听的云里雾里的,道了谢,抱起花少北就往boy那边跑去,boy看到花少北的样子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某幻,你怎么知道我会治这种病的,某幻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包治百病。”
boy接通电源,将一枚U盘插在了电脑终端,接着取出许多接线。
“我现在要把你的神经网和花少北的生物电流连接在一起,他没有装义体,这一点很麻烦,你别抱太大希望。”
boy让某幻将花少北放平,然后让某幻躺下,将接线插到某幻和花少北身上。
“现在给你推镇静剂,等下如果有哪个傻逼让你做什么选择题,记得,帮我问声好。”
“啥——”
耳边爆起忙音,失重感骤然袭来,某幻猛地张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漆黑,那是真正的密不透风的黑暗,他低头看了看,脚下什么也看不见,却拥有实感,某幻试着往远处走了走,可由于四周都是黑色的,他反而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
“花、花少北?”
某幻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也没有回声,他好像被丢到了另一个空间,这种感觉很绝望,他是来找他的小鹦鹉的,可他陷在黑暗里,什么也做不了,某幻眨了眨眼睛,只好选中一个方向,迈步往前走去。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人们首先会觉得兴奋,会觉得跃跃欲试,大家碰到新的事物,总是会想尝试的。然而迈步才发现,开始就已经耗尽大半的力气,继续走,不要停,每一步都是负担,每一步都令人筋疲力竭,坚持走,还在走,你开始怀疑了吗?这个方向对吗,是不是选错了方向,还是选错了开始,现在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要吗?
某幻走着走着,脑海里空荡荡地跳出一个声音,这声音好熟悉。
“你要重新开始吗?我可以帮你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你会遇到崭新的如同鸟雀一般令你欢快的人。”
某幻皱起眉头,脚下却没停,“请问,您是哪位?”
“花少北其实很任性吧,又任性,又别扭,又自闭,还喜欢穿破洞裤,你不喜欢破洞裤吧?”
某幻觉得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也不管那声音了,只顾着往前走。
“你遇上他就开始倒霉,你除了剩下两百万还剩下什么,一身情伤,小鬼,你有多喜欢他?”
某幻心里骂了一句,他妈哪来的傻逼,傻逼,他心里一个激灵,“哎,您好,您还在吗?”
“你骂我傻逼被我听到啦,小鬼,你死定了,花少北我留下了,滚蛋吧!”
“哎,哎,boy让我向你问好!老师,前辈,先生,狗秀金萨玛!”
某幻跑了起来,他生怕自己被赶走,他觉得自己的方向是对的,就忍不住想跑两步,想赶快到终点线。
“只有他吗?答案是多选题,你跑再快都没有用。”
“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想干什么到底?”某幻越跑越快,他受不了了,眼前除了黑暗就是这个声音,他要疯了。
“我以前是个坏人,我现在不是人,你明白了吗?”
“坏人、坏人……”某幻干脆把外套脱了,“另一个坏人也向你问好,番茄向你问好,我就知道你们三个有一腿,你们三个一样古怪……”
“……他们过的怎么样?”
“有一说一,不怎么样,boy活得像个变态,番茄,我和他不熟,但是他离变态也不远了看样子。”
“喔,所以,你喜欢花少北吗,我喜欢问一些让人难堪的问题。”
“喜欢,妈的,喜欢,喜欢疯了,花少北他妈在哪儿,还给我!”
“某幻、某幻?”
某幻风似的跑着,花少北转瞬出现在眼前,某幻反应及时,一把抱住了花少北,惯性原因,两个人在原地转了几圈。
花少北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他紧紧地抱着某幻,哭得满脸是泪,“我舍不得你,某幻,我舍不得你,你来救我,我跟你走,我一定跟你走。”
黄昏恶土,昼夜难分。
失而复得来得突然,某幻拍着花少北的肩膀,只得小声安慰,“没事了,我找到了,你看,我来救你了。”
可如果是和你一起,我愿意相信云中的飞鸟。
花少北哽咽着抬起头,他比划着,他问某幻,“你的手后来怎么样了,那天工厂午休,我看见你在车床边一直哭,我去帮你叫警嚓,我就被带走了,我没能找警嚓帮你,某幻,你疼不疼?”
前方无路,回头无门。
某幻愣了一下,他回想着,眼睛微微发亮,转而沉了一口气,接着仰头眨了眨眼睛,又看向花少北,声音喑哑,可眼神仍旧是笑着的,“不疼的,它已经像小树苗长新叶一样长出来了,不疼的,真的不疼。”
可如果是牵着你的手,多远的地方,我也愿意期盼。
“回家吧,替我问声好。”
这世上,总是你最珍贵。
12.
幸运的是,花少北的意识得以保存在芯片当中,等制作出可以植入芯片的机械义体之后,花少北就能“复活”了。不幸的是,技术资金有限,全机械义体的制造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花少北的意识芯片只能由某幻承载,同时因为不是直系儭属关系,某幻现在成了药罐子。
“全机械义体,我他妈接个肳不会触电吧?”某幻问得很谨慎。
“哎哟,你别儭那么用力不就行了嘛。”boy很不耐烦,因为番茄现在垄断了全城的义体手术设备源,boy陷入了完全的被动。
“番茄要我把和lex说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一个字一万块收购,你要不要竞价,boy?”花少北问道,尽管他在某幻身体里,这对话场景让boy觉得惊悚。
“竞个锤子,你们惹恼我了,就永远呆在一个身体里吧,娘了个棒槌。”
“那么问题来了。”
“怎么讲?”
“我现在就想儭你,咋办?”
“哈,你他妈咬咬下嘴唇吧。”
“那没事了,对了还有。”
“他妈的,你别麻烦我。”
“你等等,等等,你说你是拍超梦的,到底真的假的?
“必然真的啊,怎么了?”
“……哪种超梦?”
“……这种。”
切换主导权,花少北一脚油门,名为“湖中剑”的跑车三秒到达百迈,不到十秒就跑到两百迈,一路疾驰,直直地上了大坝,尘土飞扬中,有尖叫和欢呼,高风之中,隐有鹰啸。
关于目前这样的双意识载体,黄昏城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使用说明。
0.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
完。
read more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