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博客の主题
首先解释下什么是 Jekyll,它是一个 Ruby 编写的、快速、简洁且高效的静态网站生成引擎,它使用一个模板目录作为网站布局的基础框架,支持 Markdown、Textile 等标记语言的解析,提供了模板、变量、插件等功能,最终生成一个完整的静态 Web 站点。我们可以在 GitHub Pages 上直接使用 Jekyll 来搭建博客,而且 Jekyll 可以选择许多现成模板,真是又好看又方便呢!!!
而关于博客的内容,是我一开始就想好了的。作为一位 cp 中度杂食爱好者,再加上这次的作业要求比较自由,于是我选择在博客上放置自己爱好圈里的几篇文章!!我的 Jekyll 模板选择的是 Adam Blog,点击 Homepage 可以链接到该 blog 的 Github 页面,点击 download 可以下载该博客源码,点击 demo 可以预览该博客效果。如下所示:
二、关于博客の功能实现
Jekyll 目录结构主要包含如下目录:
_posts 博客内容_pages 其他需要生成的网页,如 About 页_layouts 网页排版模板_includes 被模板包含的 HTML 片段,可在 _config.yml 中修改位置assets 辅助资源 css 布局 js 脚本 图片等_data 动态数据_sites 最终生成的静态网页_config.yml 网站的一些配置信息index.html 网站的入口
我的博客包含:首页 (列表预览&搜索功能),内容详情 (Posts&订阅&评论区)、文章标签 (Tags)、关于我 (About),同时在侧边栏可以进行模板颜色的更换(明暗两种形式)。
三、遇到的问题&解决方法
(一)Jekyll Theme 的选择问题
其实一开始我想选的模板是伪 Lofter 的如下模板:
但是我导入到自己的 github 之后这个模板莫名其妙地拉伸了,打开的网页十分抽象哈。。。与其自己手动调整,我会选择换一个模板!
(二)Github 的上传问题
在进行 git push origin main
操作时遇到报错:
$ git push origin mainerror: src refspec main does not match anyerror:... read more
愿我速乘般若船,早得越苦海。
//观世音菩萨发愿偈
*
安欣记得第一次和李响去庙里拜观音是98年大年初五的事。
那年似乎是因为什么案子把春节给耽搁了,两个人都没工夫回家,大年三十在车里坐一宿。凌晨四点被噼里啪啦的鞭炮炸醒,一开车门,发现天都是灰的。安欣在驾驶座调收音机,转到一个频道,里面断断续续放着宋祖英的《好日子》。刚唱到“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李响撒完野尿回来一把关了,哑着嗓子说太吵,头疼。安欣点点头,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肿着两个熊猫眼喝茶,再把茶杯递给李响。
两个人少见的没什么话说,主要是累,累得臊眉耷眼,跑了五公里的驴都比他们能喘。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听了半晌鸟叫。
李响吐了吐茶叶,说他刚刚碰见一村民,告诉他这山顶有座寺庙。
安欣哦了声。
李响说大过年的,听说香火还挺旺,当地人老去。
安欣说明白。
李响说今天是大年初五,迎财神。
安欣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说半截,我听得都要断气了。
李响问,咱去不去。
安欣眯缝着眼瞧他:现在让我去爬山,别财神没迎到,把死神……话没说完,被李响惊慌地掐住嘴,拍着心口默念“菩萨保佑菩萨恕罪”。安欣不知道他还信这个。
然后他俩爬山的时候安欣把脚给扭了。山不高,倚在这座小村的后面,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有些戚戚然,好像发育不良的芋头。山上草木倒是葱茏,沿着村里人踏出来的泥路一气往上,看见小庙就掩在一片绿意里了。安欣一瘸一拐地走,脸拉老长,李响觉得他不像是去朝拜,像去上贡。李响回头扶他一把,说得了,实在不行我背你吧,也没别人。安欣说你不如踹我一脚我好顺势滚回家。李响真冲他抬脚,他倒不瘸了,朝前百米冲刺。两个人你追我撵,路也没那么不好走,恍惚间就到了山顶。
小庙真是非常小,统共就两进的规制,没有名,古味很浓。入口处的匾额上写着“满载而归”四个大字,里面直通木制长廊,一溜挂着白底红丝的纸灯笼。一路无人,已经闻得到香火味。往里走愈见开阔的地界,整齐铺着地砖,三座大殿顺山势而立,全是金墙乌瓦,花棂飞檐。殿前栽古银杏,石桥流水,白鹅锦鲤一应俱全,还算雅致。看得出来,这座寺庙是被当地村民悉心呵护着的。
进了第一道大殿,里面静坐着大小佛像,有村民在佛前的拜垫上悄无声息地磕头。安欣对各路神仙都不太熟识,只好闭紧嘴巴紧贴着李响走。李响熟门熟路找和尚买了两炷香,回来的时候低声告诉安欣,前面就是观音大师的真身殿,我们去拜一拜。安欣说不了吧,看看。李响拽他袖子,把一炷香塞他手里,没说话。安欣答应了。
真身殿观音的前身传说为梁武帝时期的一位公主。公主不念红尘念佛门,违抗父命跑去做尼姑,从此父女恩断义绝。王爷迁怒于寺庙终得报应,生了暗疾,前去寺庙求药,庙里的仙长二话不说割出自己的双眼,自断手腕,让来人拿去合药。王爷病好后方知仙长竟是小女,已经无手无脚,血淋满身,悲哭下跪拜天地祈求复原女儿的手眼,顷刻间万道金光下,公主身上竟长出了千手千眼,从此幻化为观音。
李响说着走上石阶,安欣进到殿里一看,佛坛上端坐的观音像确实与其他寺庙的不一样,一身仕女装饰,形貌昳丽,恰如一位公主。拜拜吧。李响推他到拜垫前,老父亲似的一脸肃穆。安欣从他那儿借火,殿前风大,却怎么也没点着,李响凑过来拿手拢在两炷香上,非常耐心地等。安欣离他很近,太近了。是在那个时候,安欣发现李响头上竟然已有白发。李响清清喉咙,说行了,别看了,我又不是观音。安欣握着点燃的香往拜垫上跪下,临了又朝李响愣神:该许什么愿。李响气笑了,也紧挨着他跪下:又不是过生日,心敬、身净、存善心,就够了。
李响用拇指、食指将香夹住,双手平举至眉,紧闭双眼,沉默良久,一叩二叩三叩首,虔诚得近乎滑稽。安欣学着他做,心里瞎念着什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云,然后把香插在香炉上。你刚刚许的什么愿?出殿门的时候安欣问他,李响说告诉你就不灵了,笑得很贼。
下山路上安欣扭到的脚还有点隐隐作痛,泥路湿滑,一个不小心就栽一跟头。李响哈哈大笑着去搀他,没等他站稳,一把把人过到背上,颠了颠,两手有力地托着屁股就走。安欣急了说你干嘛呀,还嫌我摔得不够惨是吧,李响说我四肢比你协调,您就坐稳吧。不由分说地往前迈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步伐稳健得好似飞驰。安欣拿他没办法,只好紧紧抱住李响的脖子,心里十分紧张,但凡遇到一个上山来的村民他就要羞愧得咬舌自尽。
李响说我告诉你我刚刚许的什么愿。安欣说你慢点走,看着路。
李响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安欣脸贴着他的后颈,痒丝丝的。
你说呀!安欣见他不吱声了,拿腿顶他。李响说,我刚刚许愿菩萨保佑我俩……什么?呼呼灌来的冷风把话语冲散,安欣听不清。李响大喊:我许愿菩萨保佑我俩做一辈子搭档!安欣一听,吓得不轻,赶忙伸手捂住李响的嘴。
你干嘛?
不灵了呀!背上的人追悔莫及,像因为泄露了什么天机而要即刻被打入地牢。谁想到你许什么不好偏许这个,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嘛!
李响越听笑得越开心,他说安子你放心,我刚刚和菩萨打过招呼了,她和我打包票说没问题的,保灵。
回车里的时候俩人才突然拍大腿想起一件事来:大年初五光顾着拜观音,把财神给忘了。
**
疯驴子那案子以后,安欣右手臂老是隐隐地疼,这是贯穿伤留下的毛病。发作起来往往笔也拿不稳,更不要说开枪。
李响知道他的难处,在安欣每一个需要或不需要他的时刻都亲力亲为。食堂帮忙打饭,材料帮忙抄送,连在车里盯梢的时候也一定不让他熬后半夜,等他睡下了还给他按摩。安欣嘟哝着说别揉了,李响说就我俩,又没别人。于是接着揉,一揉就是一夜。第二天醒来,李响垂着头睡翻在一旁,手还紧紧捏着安欣的右臂。安欣看到晨光照在李响的头发上,泛出一片暖,如果仔细观察,已经露出不少灰白色了,这让他联想到了一生一世之类的词语。
安欣细心地记录下李响成长和衰老的痕迹。他们各自都十分年轻的时候经常面对面坐着办公,安欣爱开小差,折一只纸青蛙朝李响奋笔疾书的手进攻,然后李响会抓住它,没收进衣袋里去。安欣顺势抓起李响的手说,哎,你的手真糙,但是比我的大。李响像摸了热锅一样飞快撤回,师父刚好从旁边经过,给了安欣一记脑瓜。然后师父走了,安欣透过书页冲李响挤眉弄眼,李响也会羞赧地笑。这样经年累月,李响衣袋里没收的纸青蛙已经装满一个抽屉。
李响在队里的体能是数一数二的好,每次大队比赛都拿个人优秀。安欣总是和他抢着拿,又经常抢不过,两个人常常为比赛中芝麻大小的摩擦吵得不可开交,动辄一礼拜不说话。配合默契的时候比谁都亲近,一有点火星,整个刑警队都不安生。
张彪兴奋地跑过来打小报告,说安欣和李响又狗咬狗了。曹闯那个时候很是担忧,总觉得孟局和安局对这俩人的安排会误大事,但直到真刀真枪地上了现场,两个人再没有翻过脸。唯一有一回,在追捕歹徒的途中,安欣跳矮墙的时候跳猛了,竟一下子飞出去,扑倒了在前面乘胜追击的李响。两个人豆腐块一样摔在一起翻了好几个跟头,把周围百姓都看傻眼。
安欣坐起来发现李响没有动弹,淌着鼻血就开始哭。
曹闯在局里听到消息,大惊失色:他们又打起来了?
没有,摔一跤,给嫌疑人摔跑了。张彪直乐呵。曹闯松一口气,抬脚就去踹张彪:那你在这里傻笑什么?追啊!
李响像条死鱼似的被抬上救护车,安欣在一旁哭得血泪模糊,怪吓人,医护人员就把他也拉走,怕是身体无大碍,神经了。结果一上车,李响很快就自己醒了过来,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是急性脑震荡,好在没伤到脑组织。安长林和安欣通了电话,火急火燎地把孟德海也捎来了医院,以为局里闹出人命,头一次急红了眼。“咣当”一声破门而入,一下就看见安欣坐在地上嗷嗷哭,李响躺在床上安慰他,笑得快厥过去。
李响在医院静养期间,安欣破天荒写了千字报告交给孟局,字字泣血,仿佛他是杀人于无形的千古罪人。孟局说安欣,不至于,这不是你的错。于是没有收。安欣拿给李响看了,李响头上裹纱布,一边品读一边点头称赞,说好文章啊,真是好。
安欣说响哥,你头还痛吗。李响想了想,说有点,立马躺下作长卧不起状。安欣心惊胆战地给他掖好被子,摸摸头,然后坐在一边读书。
那年他俩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三。
是什么时候李响再也吵不过安欣,打不过安欣了。安欣在心里暗暗记下李响的每一根白发,每一丝皱纹,每一声叹息,但他对岁月的消磨毫无察觉,也许是因为用十年如一日清澈的少年之眼睛审视万物,他没有变,万物也不会变。所以李响永远不老,永远有青春的吐息和血泪,永远包容、接受、喜爱安欣的插科打诨,得意或失落——即使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从里到外悄悄地改头换面,像拔地而起的青松,根系沉着向下,枝叶遒劲朝上。可靠,却也有些高不可及。
安欣第一次察觉李响的变化是在和师父的又一次争吵中。按以往有分歧,李响永远站在安欣的立场上帮腔,两个毛头小子和曹闯有来有回地据理力争,往往气得曹闯摔茶杯。现在李响突然不再说话,像个裁判员一样冷静地站在局外,看两人费劲地拔河。李响!安欣眼神示意他。李响说,这次听师父的吧。拍板后,李响郑重地告诉安欣:锋芒毕露是你的弱点,好刀应该是不出鞘的。安欣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我不做好刀,我是大喇叭!看谁不顺眼我叭叭谁!
只有面露无奈之色的时候李响看着还和从前一样。所幸安欣是他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全部源泉,从不老的少年之眼里望出去,青松一样的李响还是根木头,拨一下才动一下。
03年三伏天的时候,李响跑到安欣家楼下找他。
那时离徐江的案子结案不过两年,两个人因为师父的死不欢而散,一直没谈和。安欣是有想过和解的,彼时的李响已是雷厉风行的支队长,不满归不满,他其实干得很不错。安欣看在眼里,倒不是忌惮他现在的名号,只是暗中察觉出了自己的自私。做了支队长的李响,从师父的死里挣扎出来的李响,像青松一样努力伸展手臂、遮天蔽日地带领全队人往前迈步的李响,和自己的耿耿于怀、咄咄逼人、固执己见相映照,反而称出自己的铢两来。他不该难为他的。这样想,可是见了面照样没有好脸色,两个人都是直脾气,往年那样坦诚热烈,今日的反目却比死还要冷。
所以看到李响站在窗台下的时候,安欣愣了愣,下意识就笑了,拳头攥得梆硬:我不来收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李响拿着根棍子“邦邦”地敲着门帘喊,安欣,下来说事。中气十足。
安欣穿拖鞋抄了个花瓶就爽快地下楼了。两个人褪了警服见面,一个拿棍子一个抄花瓶,面面相觑。隔壁七十多岁的吴婆婆买菜回家,骑自行车路过,看到安欣就打招呼:欣欣,别贪玩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安欣和李响自觉把家伙收起来了。
李响说,是这样,我想让你当刑警队一大队的队长。安欣说不干。李响急了:我是支队长,你得听我命令。安欣说我不像你,我就这个命,待在这个位子挺好的,起码安心。
李响的脸色沉下去了,穿白衬衫长身而立,乍一看有点像大学生。
安欣问,没别的事了?
李响点点头,难掩落寞。安欣见他转身就要走,心里突然有些泛痒:你站住!你拿棍子来干嘛的?有你这样像流氓一样的支队长吗?
李响猛回头没好气地吼他:你有脸说我?你拿花瓶下来干嘛?一点做警察的样子都没有,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地掐起来,楼上吴婆婆的声音飘下来:欣欣,和朋友在一起好好玩,不能吵架的呀。
安欣收声,蔫了吧唧的点点头,独自消化尴尬。
半晌,李响幽幽的说:我带棍子壮胆。
安欣把花瓶搁地上,有气无力:你有什么好怕的,我防你还差不多……
然后不知为何,他们像一瞬间放下了一切似的。安欣走过去,李响也走过来,近到以往熟悉不过而如今让人窘迫的距离,双方伸出去的手又心照不宣地彼此躲过。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拥抱,如果有,还能是什么呢。还有什么呢。各自都绞尽脑汁地想。
我同意做。安欣语速飞快。我说我同意做一大队的队长。
李响闷闷的“嗯”了声。
两个人立在小区楼下看花。花坛里的矮牵牛开得很美,红簇簇一片,像那天的晚霞。安欣的小腿上叮了一串蚊子包,他真想逃上楼,看看身边的李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怎么不请我上楼坐坐。李响果不其然开口问。安欣讶异于他的理直气壮和死皮赖脸,正思考怎么回答,李响这时候又说算了,声音沉闷。
我其实也有点累了,他看着天边的晚霞喃喃,安欣,不知道多年以后,你会怎么回忆我。他捏捏安欣的肩膀,轻得几乎没有感觉,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安欣回家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想着李响在晚霞下的面目,这几年的疲倦全都温柔地隐在阴影里,好像又回到98年一起去拜观音的那个样子。但冥冥中有什么不一样了,安欣琢磨,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98年的李响背着他一路跑下青山,步伐稳健,他扛着自己双腿的手臂是蛮横无理的。如今李响依然身姿挺拔,只不过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走开,仿佛再也不回来。可他的面目,他隐在晚霞中的面目。安欣在阳台上吹着热风想,李响的面目分明满是悲伤。
安欣明白过来,原来李响老了,他也是会老,会累的。
安欣发现自己也会老、会累的时候,是在2006年的秋天。他开车尾随李响到酒店门口,等他到深夜。
警局里消失多天的李响终于现身,跟在大小领导后面陪笑,背都已经佝偻。他看着真别扭,安欣歪头想,在这样一群烟酒熏天的人堆里挤进一个青松一样的李响,是天理不容的。安欣打开车门出来。
于是又是争吵不休。李响春风得意的醉容把安欣的肺管子戳了个对穿,他突然有点喘不过气,麻木地看着霓虹灯下的男人,心说李响,你不如死了。
李响的茶杯碎了,卡片散了,在安欣死一般的目光里,他终于如一只翻空的旧钱包,无望地匍匐在地。
你会毁了自己的。安欣的嗓音因为惊惧而嘶哑,他却不知道李响心里的狂喜。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李响捡拾那些卡片的姿态让人害怕,安欣蹲在一旁,想起六年前师父死时他也是这样,如同心肝俱断般彻底崩溃了。我会扳倒赵立冬的,我们会没事的。李响把自己剖开来给安欣看,可他明明两手空空,安欣不忍心告诉他这一点,只是陪着掉泪。
李响突然忆起八年前和安欣一起去拜观音。那时他们还年轻,穿单衣在大殿口点香,安欣小鹿一样的眼睛总是黏在自己身上。
观音像前两个人,一叩二叩三叩首,李响心念:愿菩萨保佑我俩,盼得春来,也莫要被春辜负。
愿我速乘般若船,早得越苦海。
愿我速得戒定道,早登涅盘山。
愿我速会无为舍,早同法性身。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差不多了。李响笑笑。时间不早了。然后他如完全痊愈一般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开,一路不敢停留。安欣。他只是在心底呼唤:留下我吧,留下我吧。
然后安欣目送着他走远。
安欣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他生来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只懂得把脆弱展露给共吃每一餐饭的人。
隔壁的吴婆婆曾经在丈夫离世后告诉他,也许爱的本质就是痛。
人在生与死的摇摆,善与恶的变幻中走向永恒、不可逆的凋亡。当你爱上一个人,你爱他此时此刻的吐息,笑泪,冥冥中你已爱上他在彼时彼刻的缺席,沉默,并且由于预见这缺席和沉默而心惊胆战。你会明白你爱的人不会因为你灌注于他身上的“爱”而与众不同,你爱的人终究会和你一样,在摇摆和变幻中失去记忆,模糊面目,离开你能把握的世界,去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一世,或下一世,他也会把他的爱灌注在某个人身上,祈求一个从来不会发生的奇迹。无论从此相伴相依,或彼此遗忘,最终都要走向终点——凋亡。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渴望重逢的地点,可是爱就在那里。
为什么,爱就非得是死吗。安欣不理解,他只有二十几岁,除了婆婆皱纹里的眼泪什么也看不见。吴婆婆冰凉多褶的手慈爱地搭在他的肩上:欣欣,是死里也有爱。死从来不是爱的终点,不爱了,不念了,才是终点。
婆婆,你会一直念着阿公吗。
也许会的,可他现在这样突然走掉,我只想生他的气。吴婆婆把眉头皱起来。
李响死后,安欣终于对爱有了更深的了解。可更多还是愤怒,一如当年吴婆婆这样,在谈话,走路,吃饭间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心里凄然:你这么干干净净地死去,仿佛把我轻贱了。
最难以忍受的愤怒过去以后,安欣也开始了漫长的想念。只不过安欣想他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像渴了三天三夜的人掬一捧水喝,但知道水总要从指缝间溜走。也许李响只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外套,出了门,再也没回来。安欣这么想着,那些年在心里暗暗记了很久的有关那个人的皱纹,白发,那些衰老疲惫的痕迹,渐渐地也在他身体里冒出,顷刻间芳草丛生。
安欣经常和隔壁的吴婆婆坐在一起吃茶,聊天。婆婆九十岁了,身体还硬朗,问起已故二十多年的阿公,婆婆脸上没有波澜,一边打毛线一边念叨:这个死老头,这么多年不肯放手,现在还要入我梦里。语气平淡得好像阿公一直在。
李响也没有走。
安欣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也都能看见李响。
李响套着十年如一日的旧棉袄,外面穿着围裙,在厨房叮里咣啷折腾。安欣刚从玄关处放下钥匙,他就开始嚷:安欣,饿了没啊。
安欣笑着说不饿,但他已经闻到菜饭的香味。这就让安欣想到,自己做的饭是根本不能吃的。那年和小陆去李青家探视,本来想露一手,结果气得李青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后来这事传到李响耳朵里,被偷偷嘲笑了很久。
李响和安欣一起吃了近十年的饭,他最懂得自己的胃口。难得空闲时他会带安欣回自己家,两个人一荤一素一汤,再配两罐啤酒,可以吃上小半天。吃完去床上作/爱,一身热汗淋漓。
安欣从床上倒挂下去,看李响套着老头背心在案前抽烟,他伸手要,被打回去:你不能抽。安欣说为什么。李响说他抽烟是身不由己,小时候和村里的野孩子学坏了,戒不下来。安欣吃吃的笑:李队长,那您这种癖好是哪里学来的,也是村里吗。安欣翻过身,腰下塌出好看的弧度,像把镰刀,把李响的心神收割走了。李响灭了烟,正色道:是安队教得好。他爬上床,把安欣腰上的空缺填满。
他们对自己情事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非常好。两人都是优秀、专业的刑警,工作中精神高度集中于案件,甚至为一点分歧大打出手。而到了独处的时候,彼此心里都多出一份痒,看对方的眼神也不必收敛。有的时候,安欣坐在昏暗的车里说,李响,你不用一直想着我,你能为我留一盏灯就够了。李响说行啊,我给你留一盏一千瓦的探照灯。然后不由分说地凑过去亲吻,慌得安欣一掌拍在他脸上。
李响同志殉职满一年的时候,安欣去了办公室。李响的办公桌还是干净整洁地摆放在自己对面,好像随时会有人回来伏案写作。安欣抚摸着这张桌板,看到十分年轻的自己总爱捉弄坐在对面的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一把抽出抽屉,看到了塞满整抽屉的纸青蛙。安欣捧着这些纸青蛙,已经发黄、发脆,一时间扶着桌角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陆寒过来搀扶,说师父,我们还是回家吧。
后来那几年,安欣时常回想起一些自己遗漏的细节。譬如98年拜观音时他虔诚的朝拜,譬如那封又臭又长的检查报告,譬如隐隐作痛的右臂,譬如03年晚霞下大步走开的李响。彼时他已满头霜雪,捧着鲜花坐在陵园里,静成一幅画。二十多年沉浮过去了,竟有二十多年。如果有来世,那人恐怕已回到他身边了,只不过是以他无法再触碰的形式。
孟德海有时会来他身边坐坐,问安欣,你过得还好吗。安欣说好着呢。毛茸茸的脑袋低下三分,脊梁骨却永远挺直着,耷拉的眼睛依然脆亮,黑白分明,这样坦然地流转来去。一如李响初见他时的模样。
安欣放下鲜花起身,弯腰亲吻石碑,转身昂首阔步而去。
——————————————————
完。
read more1
黄少天退役后做起了直播,个人风格依然鲜明,操作利落,出其不意,在各个游戏里大杀四方,把人虐得措手不及,还有空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你问我答。
没几个月他的直播间就蹿到平台榜单的前几名,只是分区却不是荣耀。
因为这事儿,连蓝雨队长都频频在赛后采访时被记者追问,问他对黄少天退役后不播荣耀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喻文州向来做事周全,最初还会好声好气地回答,说每个选手退役后都有自己生活,少天也一样。后来被问得多了,也难免有些不悦。
那点不悦没有表现在面孔上,他仍然微笑着,只是回答得简短,说请不要询问与比赛无关的问题。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突然下降的尾音里听出一点情绪的起伏。
当天晚上,黄少天就@那位记者,发了一条挺长的微博。中心思想大概是,这么想知道怎么不来问本人呢,我也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为什么就抓着队长问又不来问我呢,你是不是不敢问我啊。
评论很快铺天盖地,有人说那当然是因为你话太多,所以才不敢问你,也有人说那你倒是回答他的问题啊。
黄少天随手翻了翻评论,最后只给说他话多的人回复了好几排愤怒的表情。
2
十六岁那年,黄少天随便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就豪情壮志地奔向职业之路,只可惜才出家门就被刚好买菜回家的妈妈抓了个正着。
当夜,全家人围着他开启了人生志向讨论大会。他慷慨激昂,自信满满,说爸妈我可牛逼了,我这一去早晚是要拿冠军的。
彼时荣耀联赛才刚刚起步,电竞在国内也只是个冷门圈子。父母连着做了三天的研究工作,才在他热切的眼神中意识到他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家向来崇尚自由生长,自小父母对他的生活就较少干涉,因此,即使过程曲折,他们最终也还是将他忐忑地交给了魏琛。
那时他站在青训营的宿舍门口,满脑子都是光明万丈的未来,父母说的那句“你要想好了,这可能不是一条长久的路”被他当做寻常的唠叨,很快就抛到脑后。
早年他还不太理解, 诸如方世镜之类的前辈当初为什么能走得这么干脆。毕竟要是他黄少天的话,怎么着也要混到这游戏关服的那一天。
后来随着熟悉的选手不断退役,黄金一代的职业之路也逐渐走到了末尾。他才不可避免的常常想起这桩旧事来,原来父母说的“不长久”并不是指这条路不可以走,而是无论是谁来走,最长都不过是短短的十来年罢了。
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明白,最后还能留在荣耀的人才是少数。
退役的时候他原本想走得干脆点,连什么送别宴都不想参加。本来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弄得声势浩大。
喻文州作为他十年多的搭档,向来尊重他的决定。这一次却和吃错了药一样,铁了心不让他马上离开。搞得黄少天哭笑不得,几次试图偷跑都被当场抓获。
到最后他都开始这人置气,说,我都要走了唉,队长你想想,以后站你身边的人不是我,夜雨声烦的操作者也不是我,我和蓝雨的关系已经是伟大的历史了,都这种悲惨关头了,就不能让曾经的王牌同学有一点特权?
喻文州拽着他的手,生怕他转身就要跑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也没有心软。缓慢地摇了摇头,说不行。
对付黄少天向来是喻文州擅长的事情,见他又要发话,他很快接上说:“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要参加。”
“少天,”他叫了他的名字,“你做什么都很认真,所以离开你也不能潦草。”
“我不希望你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后悔,我希望你今后想起离开蓝雨的时候,没有一点遗憾。”
“你说’你希望’。”黄少天敏锐地抓住了他措辞中的关键。
喻文州笃定地回答:“是的,是我希望。”
因此最后他还是去了送别宴。
刚进包厢就是一阵鬼哭狼嚎,一餐饭被吃成回忆大赛,众人如数家珍,把黄少天这些年的光辉时刻和生活糗事都仔细陈列了一遍,又哭又笑。结束的时候小卢泪眼汪汪,说黄少你要常回家看看。郑轩说不如你找公关部的妹子谈个恋爱吧,这样每天回来都有理有据。
喻文州说我们公关部哪有什么妹子,残忍地打破了郑轩的梦想。
“那队长和你老婆也差不太多,夜雨声烦是你孩子吧,老婆孩子都还都在蓝雨呢——”
这话就有点胡来了,黄少天忍不住伸出手掌,把他管不住的嘴给捂住。
虽然这玩笑对他杀伤力不大,但他仍然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喻文州。
而喻文州也在注视着他。
那目光和从前一样,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让黄少天忍不住琢磨。
他的人生大半都分给了荣耀,情绪的起伏也大多分给了赛场,这让他没有经验去辨别这种微妙感情的实质。倘若喻文州只是别的什么人,或许他早就会直白地发出邀请,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可惜喻文州并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队长,是搭档,是战友,是在虚拟世界的战场中可以交予后背的人,是在现实世界中和自己一起面对着镜头和话筒的人,太多感情在他们之间映射,以至于他始终拿不准那点温度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是习惯,是体贴,是义务,还是如自己一般情不自禁。
从前他觉得有些话摊开来讲没必要,因为责任似乎总比私人的情感更加重要,他们一个是蓝雨的剑,另一个是蓝雨的盾,彼此之间的关系难免会影响到其他人甚至队伍的稳定。
现下他想问,想说,却又多有顾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3
没多久之后他回过一次蓝雨,处理一些遗留的合同。
经理感慨道没了你俱乐部都安静了太多,反倒是不习惯了。黄少天无奈,说你就别当着面内涵我话多了行不。经理竟然还严肃了起来,我是说真的,你不在了,现在开会的时候,他们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
之后他又絮絮叨叨,说还没来得及和喻队说你要来呢,你和他说过没,一会儿签完了去训练室一趟不?黄少天也不知怎么的,心思就飘忽开来,没再说话。
后来他杵在后门,看到蓝雨在打训练赛。
所有人都盯着屏幕,神情专注,没人发觉他过来了。透过半开的门缝,他凝视着喻文州的侧脸,头戴式耳机遮住了一点鬓角,但并不妨碍他发觉他的头发又长了点儿。
也许是因为自己似乎很少以这样的视角注视喻文州,才没有发觉他在专注时会抿着嘴唇,嘴角弧度稍有些向下,看起来多了点攻击性,不如平日里柔和。
记忆里,喻文州的侧脸总是出现在比赛结束后。他摘下耳机后会转头看他,有时是满意的笑,有时是苦笑,但每一次,他都很确定,喻文州的眼神会第一时间落在他的眼睛上,像是某种程序设定,规律,专注,且不容置疑的。
后来这也成了他的习惯,年复一年,他都会在比赛后习惯性地看向喻文州,而喻文州总是能承接他的目光。只是这样的时刻,以后却不会再有了。
结束时大家都放松了下来,比赛应当是赢了。
喻文州还是习惯性地在摘下耳机那刻转头去看旁边的人,徐景熙却毫无知觉,伸了个懒腰。笑容很快收敛回去,他保持了几秒这个动作,才微微仰头,视线往远处推去,同后门的黄少天撞了个正着。
喻文州起身向他走来时,黄少天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他,对于我不在你身边这件事,是不是其实你也很不习惯。
再后来他没回过蓝雨,小卢和郑轩轮番邀请,他都没有回去。
一来他觉得没必要,自己于蓝雨已经是一种过去式,他不必回望,蓝雨也必须要向前。二来他也不想折磨自己,哪个职业选手愿意站在观众席,愿意忍受自己不再能随心所欲的操作,愿意在一遍又一遍熟悉的场景中被反复提醒,昨天已经是昨天,不是今天,也绝无可能成为明天。
也许他可以看着蓝雨变成新的模样,也可以看着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不再并肩,喻文州的座位旁不再是自己,但他毕竟没有什么神奇魔法或者超能力,能让自己看着这一切而不觉得难过。
他不想太难过,也不太想让喻文州难过。
直播的时候弹幕吵吵嚷嚷,让还没怎么习惯一个人生活的他觉得热闹。偶尔也有人在直播间说他冷情冷血,退役后不管蓝雨也不播荣耀。他只当没看到,心里不反驳前半句,对后半句倒是颇有微词。说到底,管蓝雨的就从来不是他。
不过黄少天觉得自己的游戏天赋还是挺值得去申请个吉尼斯纪录什么的,什么游戏在他手里都不算太难,他没只抓着一个游戏播,有时玩MOBA,有时玩吃鸡,才几个月段位就都爬得挺高。但玩RTS或是TCG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这么想了,一边和观众争吵哪种策略最优,一边想跟喻文州借个脑子。
只是不管是什么游戏,他都再难找到十三岁最开始玩荣耀时的那种悸动了,他想这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生活再难被虚拟的世界承接,也或许是因为人一辈子只能建造一个乌托邦,他已经把人生全部的赤忱都给了荣耀和蓝雨,再没有什么可以再分给别的了。
4
发完微博,黄少天终于觉得舒畅了点。
他坐在电竞椅上,从房间这边滑到那边,刷了刷手机,很快又觉得厌烦。一个过惯了集体生活的人突然之间要自己生活,确实挺难为人的。他向来安静不下来,身边有个人就能闹腾个不停,现下身边没了人,就总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夏末,G市的夜晚依然热浪滔天。
他下楼的时顺便提了袋垃圾,隔着垃圾箱几米就停住,然后甩了甩手,把垃圾袋当篮球扔了过去。
可惜没中。
垃圾袋系得紧,从箱子边缘掉下来的时候也没散。
他怒气冲冲地把袋子重新捡起来塞进箱中,心想怎么这都扔不进去。离开时又不解气地踢了箱子一脚,忘记了自己还穿着拖鞋。
抱着脚趾在原地转圈的时候,他痛得产生了幻觉,瞥见喻文州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笑得都出了声。
他把脚放下,停下自转,艰难地转过身,发现站那儿笑他的还真是个活的喻文州。
“喂喂喂,过分了啊,有这么好笑吗?笑这么大声。”他单脚蹦跶着朝着喻文州跳,又说,“不是刚比完赛吗?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大晚上的,你不嫌累得慌。”
喻文州伸出手扶他,说:“就几步路的事情。”
又问:“没把脚趾撞断吧?”
黄少天忍辱负重,搭着喻文州的肩膀伸动了一下脚趾,觉得不那么疼了,没好气地哼哼道:“费心了,没断。”
喻文州的左手扶着他的腰,没放下来的意思,于是他只好抓着他的肩膀,在他肢体的引导下走了几步。
这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走路显然是没什么问题。于是他很快放下喻文州肩膀上的手,喻文州也从善如流,松开了贴着他腰部的那只手。
“就下来扔垃圾?”喻文州问他。
“还准备吃个饭。怎么样,队长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行啊。吃什么?”
“本来一个人就想去门口随便吃点。你来了嘛,我找找,之前不是有家一直想去的餐厅没去成来着——”
炎热的夜晚,他俩在垃圾房前把脑袋凑在一块儿,翻找着点评软件里附近的餐厅。
喻文州没说,黄少天就也没问他到底为什么过来。
最后他们去了附近的海底捞,不用等位,很快就被引到座位上。这家海底捞刚开的时候,蓝雨还浩浩荡荡来聚餐过几次。后来被人拍了发到网上,导致时不时就有粉丝来蹲点,他们来得也就少了。
黄少天翻了半天才发现大半夜还开着的餐厅没几家,只好同喻文州来了这儿。
“吃什么锅底,猪肚鸡?你不能吃辣,那再来个菌菇的?”黄少天拿着平板点了半天,选择困难得很,后来意识到平常做这事儿的也不是自己,就又把平板塞回喻文州。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也不介意。后来他加了个麻辣锅底和清汤,点了三四份牛肉,又添了点黄少天常点的配菜。其实黄少天也不太能吃辣,但又耐不住嘴馋,每顿火锅总得尝试一下才肯罢休。
等到锅底开了,黄少天果然兴致勃勃地往红通通的格子里涮牛肉,没几秒就捞出来,吃了一口,舌头都在打转,正准备找水喝,就有人塞了个杯子给他。
一口酸梅汁下去,舌头就复活了。
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往剩下的几个格子里下肉,一边问他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
黄少天说不记得了,十一二点吧。然后他抬头,看到喻文州露出了一副早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
其实喻文州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表情。可对喻文州做阅读理解向来是黄少天的强项,即使这道题目没有标准答案,也难以判定结果,他仍然自信自己擅长。
“我平常也不这样,这不是晚上看比赛,就没注意时间。后来看你——”他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他反应过来,一边恼怒自己怎么就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解释什么解释;一边又觉得喻文州管自己干嘛,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话锋一转,开始数落喻文州。
“队长自己还这么晚还跑来和我吃饭,都快一点了,明天不用做复盘啊?你是队长唉,要以身作则才对。要是换小卢半夜跑出来,早就该被经理训了。”
“我知道。”喻文州倒是坦然,从菌菇锅底里捞出几块肥牛,体贴地放到黄少天的碗里。
“但情况特殊,经理也没意见。”
“再说我也做这么多年队长了,半夜陪少天吃顿饭,也不算太出格。”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黄少天,目光直白,让黄少天难以招架地垂下眼。情况特殊什么特殊,哪有什么特殊情况,他心里隐约清楚喻文州在说什么,又不想承认。
他这人毛病其实挺多的,外向的性格像种迷惑装置,让人很难看见那底下的东西。但喻文州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了,又有双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哪里会不知道。
有时候黄少天也纳闷,两个人从十六岁就呆一起,吃的都是食堂,睡的也是一样的床,怎么喻文州偏偏就练就了一双这样的眼,看得透别人的布置,也能看透自己底下藏着的那点东西。是因为做队长么?做队长嘛,总是要管东管西,和经理沟通,和老板沟通,做什么战队规划、展望,还要时刻关注队员的状态,赢了不一定是因为他,但输了他得第一个被粉丝被记者被老板围攻。喻文州刚做队长的时候才十六岁,也做得不怎么样,还要自己鼓励鼓励,但没几年就又像模像样了,从自己这个副队长就没怎么为这些东西操心过就看得出来。
他想东想西,把大半盘牛肉吃了。捞了捞锅里,也没什么东西了。
可能是因为吃饱了,大脑丧失了风险意识。
他看了看时间,快一点多了,就问喻文州还回不回宿舍,要不在自己那儿凑合下得了。
才说完他就被外面热腾腾的风给吹醒了,但来不及了。
喻文州已经很爽快地说了声好啊。
5
黄少天的房子是租的。
准备退役那会儿,队里除了喻文州就没几个人知道。经理红着眼,问他今后什么打算。他想了想说先租个房子吧。
老实说,他卡里的钱用来买几套房都绰绰有余,但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留在G市。最开始他想着跑远点,等上几年再说。可后来他发现自己连想象一下和喻文州相隔几千公里的生活都做不到,只好先哪都不去了。
经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私心,看的房子都在蓝雨附近,他也没什么意见,瞧见合适的就定了下来。
喻文州就来过一次,是送黄少天走的那天。
那时候这房子没多少家具,空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住过。黄少天在蓝雨呆了十多年,最后堆叠在客厅里的箱子也就三四个。
隔了几个月再来,这房子也没什么太多的变化。客厅的沙发上丢了几件衣服,茶几上是几个游戏手柄。厨房里也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压根就没用过几次。
黄少天从房间出来,拿了套自己的睡衣递给喻文州说:“队长你先去洗澡吧?今晚我睡沙发你睡床。”
喻文州笑了笑,说你的床也够睡两个人。
黄少天顿时觉得自己的体贴喂了狗,瞪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快去快去快去!再不洗天都亮了。”
他把人催进浴室,坐在沙发上挠了挠头,烦死了喻文州这副好像在调情又好像真在提出什么正经建议的样子。
浴室里干干净净,摆放的洗护用品还是他们惯用的那几种。从前有一阵子,黄少天的头发因为染烫次数过多,发尖毛躁得很,长了就扎脖子和眼睛,让他苦恼不已。后来他就轮番买了一堆洗发水,想试试哪个顶用,搞得喻文州也被迫一起尝试,每天头发都不是一个味道。那阵子热情过后,他就认准了一个国外的牌子,倒不是因为效果真有广告说得那么神奇,纯粹是因为那股清清爽爽的味道让他非常喜欢。这一用就是七八年,连带着喻文州也用着一样的牌子,再也没有换过。
黄少天看上去张扬恣意,总被人认为在生活中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喻文州擦干头发,闻着洗发水留下来的味道想, 其实他不管在工作的时候还是生活的时候,都没什么不一样,对着喜欢的东西,总是很执着。
黄少天说到做到,还真拿了个毯子准备去睡沙发。喻文州当然没同意,说你不去床上睡我现在就回去好了。
“你都会威胁我了?”黄少天忿忿不平,“怎么就非要和我睡?”
“……”说完他才觉得这话有歧义。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似笑非笑的面庞,没办法,只好裹着毯子跑进自己房间里,跳上床,很快躺下。
喻文州关了外面的灯,才走进房。他慢吞吞的,也没急着躺下,就坐在床边,看了黄少天一会儿。
黄少天朝天躺着,很难不注意到那眼神。他原本就怕热, 被他盯着的地方更热。
本来想着要和喻文州一张床就够让他心虚的了,偏偏喻文州还要多看他几眼。
“别看了,这么想看明天去B站搜我名字,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完。”黄少天忍无可忍,把房间的灯关了,又扯了喻文州一把,催他赶紧睡觉。
喻文州这才躺了下来。
黄少天松了口气,心想这下总折腾完了吧,喻文州却偏偏不如他的意,还要说话。
“心情好点没有?”
说话就算了,他喻文州向来会说场面话,可这次却非要戳到自己心底的最里面,一点也不留情面。
6
喻文州向来耐心,也懂得权衡利弊。这是他的长处,也是常常为人称道的一点。他对黄少天也很有耐心,退役时黄少天不愿意谈,他也不会多加询问,只是点头表示理解他的选择,即使他很明白黄少天心里有多难过。但他黄少天不想说,谁去逼都没有用。他只能等,也愿意等。
后来的种种,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都被他看在眼里。除了新进的替补不理解,蓝雨的老人也多少明白黄少天到底在想点什么。可郑轩依然忧心忡忡,愁得要命,有一天和小卢来劝他多去看看黄少天,生怕他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喻文州说你们都是职业选手,有哪个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能比得上少天的?两人想想也是,虽仍有犹疑,但最终还是认同了喻文州的说法。
喻文州以为自己不怕等。年少时在青训营的时候如此,后来在感情上亦是如此。
非要把荣耀和感情排个序的话,他觉得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荣耀是得排在感情的前头。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感性的人,自然也不会任由感情牵着自己走。在明白感情这回事之前,他理所应当地这么想。
可后来感情的种子发芽,抽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笼罩在他的头顶,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些理所应当第一次见了鬼,他得用一万份的理智,才能遮掩住内心的一点冲动。
再让他排序的话,荣耀依然在第一位,之后是黄少天,再之后才应当是感情。他觉得这个排序合情合理,于是告诉自己要始终维持这样的秩序。
最开始,他只需要偶尔提醒自己。后来,与黄少天有关的记忆无法停歇地增长,几乎要超出记忆的容量,于是提醒变成了无时无刻。
他费心竭力,全靠自制力与耐心维持着正常的运转。
他想着再等等,等到他们都拿到他们想要的,成就也好,梦想也好,总有一天生活会允许失控,那时候或许他可以直白地告诉黄少天,我对你不仅仅是队友的感情。
可最近他才意识到,黄少天还在身边的时候,他还可以等,黄少天不在了以后,他简直多等一秒都是煎熬。
7
“我没有心情不好。”黄少天执拗地否认。
但喻文州却并不相信:“你心情好的时候介意过那些记者说什么吗?”
他不再给黄少天耐心,抓了人一把,将他翻过身来,对着自己。手指自然地插进他指尖的缝隙,没再松开。
这个动作明显不太对劲,黄少天迟疑地看着喻文州,本能地想抽出手,却很快又被喻文州更用力地握住。
“……我不想他们来问你。”
“我不介意他们来问我你的事情。”喻文州轻声说道,“我只是反感他们对你评头论足。”
都到这份上了,黄少天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装天下太平。
“好吧,我承认。”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我是一直挺难过的。但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你知道吗?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谁都是要退役的。魏老大走的时候不难过吗?老韩不难过吗?”
“我不是不能接受现实,我甚至很清楚现在退下来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再撑上几个赛季也不是没有问题,但没有必要。小卢已经很出色了,蓝雨也需要提前适应新的阵容。”
“我只是觉得挺不甘心的, 最开始察觉到状态下滑的时候我就觉得挺不甘心的。”
“为什么这条路最多也只能走十几年,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走下去。甚至连和你再多走一会儿,都不能够。”
黄少天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也知道这其实是挺没结果的一个问题。
讲行业,讲市场,讲人体机能,到最后答案都是注定如此。无非只是他们选择了一条路,而这条路天生残忍,不适宜追求永恒。可他仍然忍不住想问,好像只有问出来,那些遗憾和伤心才有了短暂的居所,不至于总在他的身体里游荡,日夜都不停息。
而喻文州在更早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在明白自己的手速将成为不可否认的硬伤时,他就明白了这条路的残酷。或许是因为年轻气盛,他仍然靠着一股狠劲挤进了这条路,可再取长补短,也总会人说一句“可惜是个手残”。这样的评价他虽然不甚在意,但也不可能没有过遗憾。
因此他明白自己没有什么话可以劝慰黄少天,他只是靠近了一些,松开了握着他掌心的手,单手将人搂到了怀里。
他说:“我知道。”
又说:“我知道你一直难过。也怕你一直难过。我什么都知道。”
8
听到那句什么都知道,黄少天忍不住喉间一哽,这句话换别人来说,黄少天未必在意,可喻文州来说,他却真的相信。
他向来骄傲,不需要安慰。喻文州没有安慰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理解着他。就好像不管他是从飞机上坠落,还是从泥潭里爬起来,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可以张开双手,接住他,拥抱他,容纳他。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喻文州。
他们有过非常多拥抱,大多是在胜利以后,也时常被人用影像记录。最亲密的那个是在第六赛季,他高兴得快疯了,整个人按着喻文州的肩膀就跳起了来,他跳得很高很爽,却忘了自己还得落下。后来蓝雨夺冠的照片在各个网站的版头轮换,用的就是他双腿环着喻文州腰间的那张照片。他看到的时候耳根都红了,嚷嚷着要谋杀拍照片的人,私底下却悄悄地把照片收藏了。
但这个拥抱明显不太一样,喻文州揽着他的腰,把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于是他们几乎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物,鼻尖之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你说你什么都知道。”黄少天小声地说。
于是喻文州凑上来,在他唇边亲亲地碰了一下,然后很快分开,一双眼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黄少天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又免不了想到以前喻文州那些明里暗里带着温度的眼神。原来自己真的没有会错意。
于是他一下支起上身,主动贴了过去,喻文州从善如流地按住他的脖颈,配合着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吻了很久,缠绵又笨拙,分开时黄少天连呼吸都乱糟糟的,心跳响得快要震死自己。
“我原来想着再等等,等你不那么难过了。我就来找你。”喻文州轻声说道,“但后来我不太能忍得住,这几个月每一天我都在盯着你的床发呆,想着你怎么能不在那里。”
“也没说不让你来找我。”黄少天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嘟囔道。
“我知道你难过的时候不爱别人看见。我也不想逼你。”喻文州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只是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没说忍不住什么, 黄少天就无法自控地脑补——忍不住想见我,忍不住想抱我,忍不住想亲我,然后把自己酸得浑身一凛,反过来在心里埋怨喻文州不知道和谁学的说话。
“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是这样,我原来不太肯定,还在怕被你赶出去。”喻文州又补充道。
黄少天不信:“这样是哪样啊,少装了队长,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知道归知道,喻文州说:“但身体的反应是另一回事。”
“那是你觉得。”黄少天又开始嫌喻文州想太多,“也许我八百年前就想按着你亲了呢?没那么复杂,也跟男的女的没关系,我这辈子也就对你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哪样的感觉?”喻文州很有兴趣地问道。
“这要怎么形容,”黄少天犯了难,“就是总是想着你,有时候巴不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们俩个人——”
说了一半,他自己也觉得肉麻,没再说下去。于是他反问喻文州:“那你呢?”
喻文州没怎么犹豫,很快回答:“刚开始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身边有你在,做队长也好,在镜头前发言的时候也好,都没有那么难了。刚出道那会儿,不是挺多人想让你转会的么,我知道你不会,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想着想着就想通了,其实换谁我心理上都没法接受,我只是想要你这个人。后来我也计划过退役以后的事情,要怎么样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同意,要怎么样你才会同意,你同意了的话以后要一起做什么,去哪里定居……”
“你怎么比我还能想!”黄少天自己要听,但听一半又受不了了,觉得喻文州好像都快要把两个人的未来都安排完了。他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敢想到那么远,喻文州真是比他还胆大包天。
“少天,我们在一起太久了。”喻文州倒是坦诚得很,“久到我没法想象和你分开以后要怎么过,你难过的时候我要怎么办,只好想着不要分开。”
完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我太喜欢你了。我忍不住。”
9
喻文州后来说起两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还觉得自己难免有点趁人之危。
黄少天说得了吧你,也就你才能成功,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你该得意才对。
喻文州得寸进尺,凑过去吻他。黄少天干多了这事儿,也已经炉火纯青,他很快把舌头送进喻文州的嘴里,反过来把他往沙发上按。亲久了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松开的时候他舔舔嘴唇,红着耳朵说我直播去了啊!
搞得喻文州又在心里记了黄少天一笔,多少次了,老撩拨一半就自顾自跑掉,剩他一个人得在沙发上冷静半天。
搬到黄少天那儿后,喻文州难得有点普通人上班的体验,八点多出门, 九点多下班,有时会从食堂里打包点饭菜回来,省得黄少天老叫外卖。周末有空的时候,也会尝试着自己做,厨房里因而多了些瓶瓶罐罐,终于看上去不再空空荡荡。
黄少天在直播的时候,喻文州有事时一般不说话,只是敲门。有一次黄少天开门急了,喻文州半个身影被摄像头巧妙地捕捉进了直播画面里。
等黄少天回来,直播间人数已经涨了五千,不少人喊话说让我看看喻队。
黄少天莫名其妙,打开网页搜索喻文州的名字,然后又点开图片说:“想看就自己搜,小学生都会,怎么还得我教你们怎么看。”
又有人说别装了,刚才我们都看见人了。
黄少天这才搞明白,是刚才开门的时候喻文州入了镜。
“是啊是啊,刚才就是喻文州本人。”
“对对对,也有可能是郑轩假扮的。”
“靠,这位朋友你送跑车干嘛?我五杀的时候你不送跑车现在送跑车干嘛?”
“‘郑轩说不是他’郑轩哪里说了?郑轩这个点还在看直播?郑轩你怎么这么闲啊?”
“‘喻队怎么可能住黄少那儿?’全联盟喻队最可能住的就是我家了好吗?”
“大家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了八十八吗,因为他不管喻文州的事情。”
“今天心情特别好?有吗有吗,少胡说了这位朋友,我心情好不好你们才看不出来。”
后来黄少天依然很少登陆荣耀,也从不直播。
只偶尔在私底下会和喻文州打几盘,用的是从蓝雨顺来的账号卡。有一次拿到一张剑客,加点和几年前的夜雨声烦如出一辙,结束后他看着人物的面板发呆,喻文州站到他身后时才把账号卡缓缓地抽了出来。
喻文州双手交叉在他的胸前,压下上半身,隔着椅背探头去吻他。
这个吻温柔缱绻,先是唇角,后来是唇峰,再之后才微微加重,伸出舌头。
黄少天被吻得猝不及防,原本那点刚冒出来的情绪,也像是被人摸了一下头,渐渐地消隐不见了。
他想,越走越远,越长越大,谁都免不了带着遗憾和不甘心。他能继续往前走,不只是因为他曾经有过很好的十年,也是因为他还有喻文州。
就好像原本是一个人走的路,但因为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就算还是带着遗憾,前路不再难走,也不再孤单了。
-END-
read more